【乔花】不可追
锣鼓吆喝声响彻大街小巷,重檐高阁的喜船气派极了,自江上筏过时,那喜气沾染了江对岸无数观者,人们争抢着船上小厮抛来的喜糖,笑声朗朗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恭喜”。
年轻英俊的新郎出自名门世家,仪表堂堂,他缓步上前搂住倚在窗边一袭红衣的乔婉娩,眼中一片溺毙的温柔色。
“婉娩,”顾鸣珂细心为爱人扶正凤冠,柔声道,“进去吧,窗边风大。”
“你身子骨弱,别着凉了。”
乔婉娩回过头,看向顾鸣珂。
她的新郎有一副温润英俊的好样貌,家底殷实,身居庙堂,谦和有礼。待她更是真心不作假,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如悉心呵护一块上好的玉,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这样好的夫婿,只怕是世上最刁钻刻薄的妇人也是满意得无话可说。
在顾鸣珂的注视下,她率先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
“不必了,”她轻道,“无碍的。”
“那我去为你煮一盏花茶吧,”顾鸣珂温声道,“暖暖身子,也去去寒气。”
“也好,”乔婉娩闻言轻轻颔首,“那便有劳了。”
自那日赫赫有名的东海之滨约战作罢,武林风波平息已是有三个年头了。
回想当日,自她与肖紫金诀别后便淡出了江湖恩怨,一走多年。而这天下偌大,山青水秀,何处不是归处,正如那人所说,她也想试试换一种活法的滋味。
果真是快乐得很,虽衣食简陋,时不时有风餐露宿的风险,可却也天高海阔,无拘无束,自由极了。那些是非恩怨仿佛再与她毫无瓜葛,什么四顾门,百川院,新人旧友,旧爱情仇,放下后浑身舒坦,神清气爽。
她便是这样痛快自在过活了半年,浪迹四海,赏遍风光,好在腰包殷实,从无钱财之忧。
直到那天,临江的酒楼茶馆里,听见了那些个江湖客的高谈阔论。
“要说这万人册上最厉害的,现如今怕是无人能敌那笛飞声了罢!”
有人一掷酒壶,朗声道。
“非也,非也.....”
对面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捻着胡须漫道,“这万人册早就许久不更新了,现如今啊,据说城东又冒出了一个毛头小子,厉害得很啊!”
“毛头小子?”先前说话的那人闻言思忖片刻,“他使得什么武器?”
“听人说,好像是使剑的,”又一人接道,“剑名倒是文气得很,好像唤什么雅什么的......”
“尔雅剑?”有人惊到,“你说的可是多愁公子方多病?师承李相夷的方多病?”
“哎,正是,正是啊!”
一片纷杂应和中有人唏嘘出声,“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得李相夷扬州慢与相夷太剑真传,怕是假以时日,这万人册上第一非他莫属咯!”
那名字仿佛打开魔盒的钥匙,于是唏嘘声更甚,其中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叹气——
“若是李相夷还活着,那这江湖必又是一番光景啊.....”
听到这时,乔婉娩手中茶盏倏然落地。
她顾不上礼数,急急朝着那人的方向出声——
“你说什么?”
赠忘川花,碧茶毒发,失约东海,剑断人亡。
那些逍遥日子仿佛在这一瞬间蓦地褪去,旧事翻涌犹如惊涛骇浪,乱七八糟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席卷。
她已分不清是难过还是自责。
十年前她一封信追悔十年,十年后她竟是连他的死讯都晚上半年。甚至相认许久,连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曾真正关心。
体面分别背后,只剩下各怀心思的闪躲和避嫌罢了。
“相夷......”
她跌撞至江边,攥紧手中那串早已磨损暗淡的佛珠串,就好像是抓住了什么人似的。
“......为何.....为何于你......”
“我总是有所亏欠......”
江边风大,呜咽吹过耳畔,除此之外,再无回答。
哀极哀极,气血压心,喘疾不合时宜发作。她却也并不想自救,任由江风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视线模糊前,似是有人自林中骑马而来,白衣骏马,风姿卓绝。
“....相夷......”
恍惚间她似是得见故人来归。
那是她与顾鸣珂的第一次相见。
英雄救美的戏码不论多少年上演依旧令人倾心,才子俊美,佳人温婉,相伴相识,便是约定白首相知。
只是不知,相敬如宾的爱情到底算不算得上爱情。
这三年变化万千,她的手也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剑了。她学会了女红,插花,琴棋书画,倒是像世家高阁里精心养出来的名门闺秀,再谈起江湖事时,竟惊觉心态平淡如水。
也抑或是这江湖从未改变,从前精彩,便也是因人而惊才绝艳而已。
斯人已已,往事不可追。
乔婉娩叹了声气,正欲关窗时,视线里寒光一闪。
她抬头望去,赫然只见远处险峰之巅,插入一把没入石壁寸余的长剑,那剑通体秀长,宛如银蛇,日光下熠熠生辉,一眼便能看出是把出鞘吻颈、不可多得的绝世宝剑。
关窗的手蓦地停住。
身后顾鸣珂端着茶盏缓步而来,见她僵直动作静止,疑惑问道,“出什么事了,婉娩?”
这声音使得她从翻涌的情绪中得以抽身,仿佛灵魂归位,她缓慢关上了窗,收拾好情绪,朝顾鸣珂绽出一抹笑来——
“无事。”
“只是得见故人,心中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