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心悦否(正文完)
66/心悦否(正文完)
看见那块玉佩,会怎么想呢。 怨他? 这么多年了,他萧寒山是一把所有人复仇的剑。捅进这些人溃烂的身体时,他的使命就完成了。剑之后的使命呢?漂泊?寻主? 人人说他通晓百家之言,可他哪有那些海晏河清的志向,他与楚中原是很不一样的。 世人只见皮囊,如何窥得内心。 温芸也许偶尔会想起他,想起那把被磨得锋利的剑,也许也不会想起,谁会爱着一把因仇恨而生的刀。从此天高海阔,她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如何生活,去哪生活,和谁生活。 他呢,还清了从前骁家军所有人对他的关爱,纵容。 用阴谋,说的很对。 阴谋的人,多一分也是难以承受的恶果。 温芸总是说相信善恶轮回,神灵佛法。他不信这个,信的是她。也许这一场火,能带他到九泉之下,痛快地再去见那些亡魂。 他感受着热气,感受着燃烧着扬起的颗粒。 如释重负,难计得失,或许是这样。 “常叔,你走吧。” “则怀,你要做什么?大事已尽,你总不能想着……” 就在这时。 “萧寒山——” 清脆的声音,从遥遥的地方响起,冲破熊熊的火海,还带着疾奔的脚步声。 萧寒山回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迅速地一点一点放大。 鼓点与她的脚步声,一齐敲击着他的胸膛。 还在回响。 直到他看清,是温芸。 温芸跟着楚轻舟跑马,跑进宫中,下了马,又用了最快的步伐跑到这里,终于见到了萧寒山。 火光里的萧寒山。 他要做什么? “令眠……” 温芸冲过去,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劲,二话不说,使出全身的力气,拉着萧寒山的手就往外跑:“你不要命了?” 一路狂奔,将火光扔于身后,飒飒的冷风吹过两人脸颊,仿佛恍惚间跑过了十几年的光阴。 温芸慢慢停了下来。 双手撑着腿,喘气。 萧寒山在火里的样子,有点把她吓坏了。只见他颀长的身影,依旧淡定地面朝着guntang,偶尔咳了几下,嘴角却含着稳cao胜券的轻狂的笑。 似乎让温芸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影子。 没有那么沉稳,却恣意潇洒。 “你要做什么?”温芸叉着腰,喘着粗气问。 萧寒山笑了笑:“同归于尽,或许。” “疯子。” 萧寒山继续含着笑:“令眠,你发现得有点晚。” “为什么要同归于尽?和坏人一起死,那么有成就感?” “提他们的首下黄泉,也算完了我父兄的遗愿。” 温芸盯着他:“那我呢?” 想到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温芸有些哽咽。楚轻舟同她在路上讲了很多,他们的从前,娶她以后萧寒山的想法。 她有所动容,更多的是害怕。他或许就想引导她误会,好气得一走了之,成全他的想法。 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没有,怎么办。他对万事都无比笃定自信,除了感情。感情似乎是只认了死理。 “夫君,我挺想打你一巴掌的。” 应该有很多人都想这么做,只不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萧寒山张开了手:“来。” 温芸深吸了一口气,见他当真,还要来抓她的手,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夫君,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你太过聪明,万事都做得滴水不漏,我若问出这种问题,你会觉得我是个傻子。” 温芸脱口而出。 “你爱我吗。” 萧寒山抬眼与她相视。 良久,唇齿已本能地挤出了音:“爱。” “所以,你爱我,情愿放我自由,是因为你认为,我嫁给你是被太皇太后和太后利用,是形势所迫,你了结了他们,也自然可以放我去广阔天地,不再受人掣肘?你想我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你对我更多是恩情使然?” “夫君,你这么笃定吗。你有没有想要问我,问我爱不爱?” 萧寒山默了默。 “令眠,有时我觉得,你是太阳,你是飞鸟。” 而他,浸润在仇恨里数十年,是人吗,还是恶狼,他自己也会恍惚的。 “不敢问吗?”温芸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萧寒山没想过,除了床上,他会惹她哭。他轻轻擦过温芸眼角边的泪水。 温芸就把语气软了下去,“我要生气了,反正你死不了,过了今日,你也别想哄我了。” 萧寒山的嗓音喑哑,妥协般问:“你……心悦我吗?” 他以为,不过是心悦,不心悦,温芸却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为你从来没想过,你在我心里也会是太阳,是飞鸟。是不是你失去双亲太早,还没有教会你什么叫作爱,还是深仇大恨远远排在爱之前,让你已经不相信了爱?” 他就只是尽她的一切,对她好。 “为什么伸张正义是阴谋?为什么离开你我就会自由?我从来都是被夫君打动,是你,不是令眠想象中的,也不会是你刻意塑造的,我知你心悦我的全部,其实我也一样。” “萧寒山,我心悦你。”温芸的眼泪忽而就止不住了。 她知道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看见他的阴暗面,所以他从来不说,也不倾诉。 “这一点,我来教你。我受伤时,你会心疼。那你就知道,如果今天你受伤了,乃至……我也会同样的疼。如果我的选择由你来做,我同样不会自由。” 萧寒山的心,随着温芸的所言所语颤动,柔软。 轻舟从前问他,他会爱上温芸吗。他说,永远不会。 于他,这份定义模糊又清晰。在他的人生前半程,他爱的人都已相继远走,阴阳两隔,这样多余的感情,是沉重,对他人亦然负担。 他可以剑指帝王,筹谋朝堂,却不敢轻言爱。但他漏算,言不言可控,感情生发如何可控。 人生唯一的漏算。 “你懂了吗?” 温芸又重新看向他。 好久好久,风经过他们,衣摆已被一阵一阵吹起,温芸想听见他的回答—— 他教了她那么多,做了她那么多回的底气。他那么聪明,一定一教就会。 萧寒山的手覆于温芸的脖颈,轻轻吻去她唇边的咸涩。 “夫人,我带你回家。” 萧寒山顺势摸过她被勒红的手心,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楚轻舟教你勒的缰绳?明日我找他算账。” 温芸在他怀里笑。 萧寒山曾恣意打马,跑过猎猎生风的辽阔原野,背过万千亡魂的重担,翻过巍峨的峻岭,跨过寂寂无名的至暗岁月,阴谋浸染,蛰伏朝堂数十载。 看见她的时候,她朝他无所保留地笑,带他尝过最普通的花酒,试过最寻常的生活,教他最朴素的道理,却是毕生难以企及的珍贵。 他好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栖息地,停泊靠了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