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狼子之心

    月泉淮已在狼牙堡中做客半月有余，而陆暗生才由黑水靺鞨返回龙泉府映月楼，臂弯上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好神俊的鸟。”任说看着这金爪银喙的白色巨隼，赞叹道。

    “海东青极是难捉，可遇不可求，陆兄手段了得。”段尘封道。

    “他的同伴们都飞去南边了，这家伙离开得晚些，正巧被我遇上。”

    “可取了名字？”古博臣问道。

    “小白。”

    “……”几人沉默，感叹还是一如既往的起名风格。

    “来，小黑，见见小白。”陆暗生瞄到一抹灵活黑影试图从他身边蹿过，一把抱住，搂在怀中。这小黑就是数年前由古博臣那里抱来的小猫崽，如今已经是只老猫了，但依然精力充沛。此猫浑身黝黑，皮毛油光水滑，此时正在有力地蹬腿，“咪呜”不停，却逃不出主人魔爪。

    “小白这名字也太委屈它。”古博臣望着那展翼的鸟，“啸雪如何？”

    “此名甚好。”陆暗生笑意盈盈，放下小黑，抚上那鸟的雪白胸脯，“它模样倒好，“希望义父会喜欢。”

    这些日子，月泉淮在狼牙堡中见到了以乌蒙贵为首的天一教众人，天一教之人用稀奇古怪的蛊毒制造出许多奇异生物，但在他看来，这些人为制造的“怪物”或多或少都有缺陷之处，与司徒一一的那座“石斑”一样，还欠些火候。

    清早，月泉淮正在狼神殿的东花园中悠然散步，却听得一男子声音：

    “宗主留步。”

    其人身高九尺，生得轮廓分明，一表人才，月泉淮认出这是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

    “何事？”月泉淮以为是史思明命其来此。

    “并无要事，只是见宗主在此，便也过来凑个趣罢了。近日宗主指点我父武功，可看出他修炼的那套功法如何？”

    月泉淮知道对方说的是那套从天一教和红衣教处得来的功法，也不隐瞒：“那一门功法虽然进境极快，但却使其身中血毒，封住命门与死门，若不及时解毒，一年后便会遭遇百病侵袭，且皮肤皲裂而死。”

    “正是如此，我曾想劝父亲停了这门邪功，他却不听。如今大燕诸多事务都压在他肩上，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做儿子的……”

    “有话不妨直言。”月泉淮心知这对父子的关系其实并不和睦，不想听对方那一套虚伪之语，直截了当道：“怎么，你想做安庆绪？”

    “宗主说笑了。”史朝义想到安庆绪，露出一瞬的不屑表情。他自幼与安庆绪一同长大，但因史思明是安禄山部下，所以他与安庆绪相处时，不得不处处忍让，言听计从，装出一副忠心模样，以此得到安家信任，安禄山将各族勇士组成的八千“曳落河”交给他与安庆绪统领。安禄山登基后，想另立幼子安庆恩为太子，安庆绪不满又害怕。他抓住机会，撺掇安庆绪除掉安禄山。安庆绪听从他的建议，且命他与九天之中的老无名王毛仲联络，终于在秦皇陵中杀死安禄山，取而代之。而他获得九天兵鉴中的武学，不但自己修炼，且稍加篡改后献给史思明。史思明得到功法，对他态度稍加和缓，但仍不满足，又去修习红衣教与天一教的邪功。他为大燕基业付出那么多，父亲却偏宠次子史朝清，那个只会享乐的废物对大燕有何贡献？还不如他那死在霸刀山庄的jiejie史朝英。

    思及此处，史朝义对史思明的怨恨更甚，他深吸一口气，“近来江湖上亦有异动，正道武林正集结人手，计划秘密潜入狼牙堡。若是宗主出手，想必可以拦下这群宵小。”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在下今日在此等待宗主，其实是希望宗主能够留手，放他们去见我父亲……”

    “史思明如何，其实于老夫并无影响。”月泉淮放缓声调，“那么，你的诚意呢？”

    “若是将来朝义掌握大燕，则渤海国出兵辽东之时，燕军不会干涉，甚至可从旁配合。”

    “你就这么有自信？”

    “眼下之事，全在宗主一念间。”

    “看来，安庆绪也活不久了。”

    史朝义见月泉淮似有所意动，又道：“宗主辛苦，可愿移步朝义私库？说起来，前些时日狼牙堡中扩建防御工事，挖出了商周时期的青铜器……”

    月泉淮捕捉到关键词，直觉对方所言之物很有可能涉及九鼎，只是对方不认识灵文，所以看到青铜器下意识以为是商周时代之物。于是微微点头。

    史朝义引路，带月泉淮来到一处山石之中开凿的库房，“任凭宗主挑选。”

    狼牙堡中收藏了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品相皆是不凡。

    打开库门，月泉淮感受到细微灵气波动，环视一周后锁定目标，也明白了为什么此前没有在狼牙堡中感受到九鼎气息。这九鼎本就是古修士留下的法宝，有大小两种形态，当其缩小为一枚巴掌大时，灵气内敛，极难察觉。七年前他在长白山中悟出将青铜鼎缩小之法，考虑到长白地脉，并未移走。如今得幽州之鼎，再无顾忌。

    月泉淮面上不动声色，随手点了些物事，包括那一枚巴掌大的小小青铜鼎，“好，老夫应下了。”

    史朝义见事可成，笑道：“稍后送去宗主住处，请宗主慢慢品鉴。”

    史思明占据范阳，自有一番算计。

    而邺城的安庆绪亦有所虑，他担忧史思明会幡然易帜，倒戈降唐，于是找来宰相阿史那承庆与亲王安守忠，命二人率五千骑兵前往范阳，传令征调史思明手中士兵，以此对其进行试探。

    当阿史那承庆与安守忠率众抵达后，史思明将二人及部众迎入狼牙堡中，接风洗尘，暗地里却对亲信部众做下另一番部署。

    就在狼牙堡内准备宴请宾客时，一小队武林人士徘徊于狼牙堡外，寻找进入的合适时机。

    经过数番搏斗，浩气盟穆玄英与可人带领武林人士，连破天一教等众多拦路关卡，一路来到来到月泉淮所在的辉天堑狼首前庭。

    ……

    “这剑法老夫曾见过！但我不记得你这样的小姑娘……”月泉淮与可人剑锋相交，“想起来了，当年那个跟我斗劲儿数百招的小子。”

    “那是我的师父。你的年纪应该比师父大上许多，但这模样……”可人略觉疑惑。

    “呵，你师父当年尚不能胜我，你岂是我对手，速速退去！”

    可人忿忿道：“我师父当年剑法并未大成，更何况阔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如今他的剑法与天地同存，已达无人之境！你一直以天下第一剑招摇众人，自比神明，却不知天外有天！”

    正是因为知晓天外有天，才更不甘心困于此界之中。月泉淮想到前不久得到的又一枚青铜鼎，只道此行收获不浅，一时心情倒也畅快起来，笑着再次迎上这小姑娘的剑锋。

    两人再次交手数十招。最后，月泉淮一掌拍上可人剑身。可人受此力道，连连退出十余步远，被赶上前来的穆玄英一把扶住。

    月泉淮见状转身离去，身影几个闪动，消失于天堑之间。

    深入狼牙堡内部的捷径就在眼前，众武林人士得以进入狼牙堡最深处的狼神殿。不过令他们疑惑的是，辉天堑与狼神殿的防守并没有想象的森严。穆玄英发现狼牙禁军的集中后，带着可人立马逃向偏庭，成功躲开了狼牙禁军的搜捕，终于在武林众人的协作下，于狼王大厅中将史思明制服。

    阿史那承庆企图带兵进入大厅时，看到的正是史思明被武林人士挟持的这一幕。他正想指挥身后兵士冲入狼王大厅，却被史思明厉声喝止，无奈之下退了出去。

    一番谈判之下，史思明与江湖人士达成协议，承诺归顺李唐朝廷。

    当晚，江湖众人离开狼牙堡。而史思明立即命令手下亲信抓住阿史那承庆与安守忠。此二人之部下提前被史思明收买，这些兵士中，想回老家的就拿着盘缠走了，更多的则留了下来，当天就被编进史思明的军营。

    至德二载十二月十二日，范阳使者抵达长安，向李亨献上降表：史思明愿率辖下十三郡及燕朝河东节度使高秀岩部共十万兵士，向朝廷投诚。

    李亨大喜，封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归义王，并将史思明的七个儿子全部封为高官，同时下令，命史思明讨伐安庆绪。

    月泉淮于辉天堑中做客月余，携岑伤返回龙泉府之时，陆暗生感受到灵气波动，提前做好准备迎接。

    月泉淮沐浴过后，换过一身新衣。听得院中有鹰唳之声传来，放出神识探寻，稍一接触，那鹰隼之鸣立即转为咕咕鸟叫。

    “前时去了趟黑水靺鞨，抓回的海东青。”陆暗生解释道。

    “这胆子不行。”

    听月泉淮如此评价，陆暗生尴尬一笑，“义父，您吓到它了……此鸟还需再经一番训练，于探送消息和侦查情报上应是得力的。”

    不久，月泉淮就得到消息：江湖诸人一路进入狼神殿，但只废掉了史思明的武功，并未真的将其斩杀。而作为交换，史思明承诺麾下部众尽数投降，归顺李唐朝廷。

    这样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之内。

    无论史思明被杀与否，乱世都不会立刻结束。杀史思明，会有其他人接过叛军的旗帜。不杀史思明，则其日后必将卷土重来。

    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统治阶级内部利益分割不均而造成的内战。究其原因，这战乱的根源不在安、史二人身上，而是源于自李唐建立以来，新旧世族间暗流涌动的冲突。以李家为首的关陇贵族不断地打压河朔三镇世家大族，以赋税徭役吸血三镇，如此矛盾日积月累，关陇与河朔间必有一战。

    加之李唐朝廷对边疆军镇的平衡策略崩溃，使得地方将领获得了极大的cao作空间。朝廷兵力外丰内空，且又朝纲败坏，待一切爆发时，局势早已无可挽回。

    只不过，史朝义短时间内代其父上位的期望已然落空。史家父子二人，也终会一步步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月泉淮知道安、史两家父子皆不可能长久，但渤海国需要的也不是这些叛军的长久。只要消耗李唐国力，减弱其对北部边疆的控制，为渤海国争取出攻占辽东和新罗的机会即可。至于这二人之中最后是谁掌权并不重要。

    从百余年前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到李隆基一日杀三子，再到马嵬驿兵变后李亨急于上位称帝改年号……而今安庆绪害死安禄山后自立为帝，史朝义亦想取代史思明，真可谓上行下效。

    尘世权力迷人眼，即便亲生父子又如何？丝毫不能阻挡他们对权势的追求。在绝对的权势诱惑面前，所谓血缘羁绊不过是可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