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春之始
第1章 立春之始
初六立春，阳气始发。 平常这个时候，怜儿可以在家吃娘亲做的热乎春饼，此时只能坐在石阶上啃白面馒头。 唉—— 怜儿默默叹出一口气。 怪她干活太慢，饭菜都轮不到她。能吃上一口馒头还要感谢豆蔻好心，匀她一份口粮。 正想着，豆蔻撩起深蓝色的裙子坐到怜儿旁边，递来一碗水，笑道：“来，喝水，我刚烧的。” “嗯，谢谢！”怜儿忙不迭点头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肠壁淋入脾胃，怜儿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心儿也暖暖的。 “别噎着，”豆蔻关心地拍着怜儿的背，声音悄悄又兴致冲冲讲起方才吃饭时听的新闻，“你听说了吗？祈春宫死了个宫女。” 怜儿一顿，“怎么死的？” “淹死的。今早上才从井里捞起来，”豆蔻未曾亲眼见到，只是想起道听途说的形容，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都泡发了。” 怜儿看着自己手里才泡暖泡发的馒头，抿了抿嘴。 一旁的豆蔻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讪笑，“我不说了，你先吃。” 其实怜儿觉得还好，因为她想象不出人泡发是个什么样子，不想扫豆蔻的兴，于是接着问：“祈春宫是哪位娘娘住的地方？” 怜儿同豆蔻一批入宫，还未满三个月，尚在熟悉宫务的阶段，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不是娘娘，”豆蔻回答，“是六皇子。” “六殿下……” 萧玦。 皇帝有子六人，连刚十岁的十二皇子都常听人提起，却不太能听到这位六殿下的事情。 “对呀，”豆蔻叹道，“年才过完没几天，出了这种晦气事，都不让声张。你不要到处乱说哦。” “那你还同我说？” “你不一样嘛，”豆蔻笑着拿肩膀撞了一下怜儿，又轻声提醒道，“等下估计要给六皇子重新挑个侍婢，要是选上你了，你可千万别跟平时一样，稀里糊涂答应。” “为什么？”怜儿不懂。 “六皇子是宫婢所生，不得圣宠，又性格懦弱。去了没好前程不说，日子也过得紧巴巴、苦哈哈，还不如在这里等等，说不定就让别的娘娘挑上了。” 宫婢之子，不得宠爱，难怪查无此人，怜儿想。 正说着，庭院敲起集合的锣声。怜儿赶忙三口两口把馒头塞完，差点噎死，忙又灌了一口水咽下去，火速和豆蔻互相帮忙整理好裙子，小跑到前院。 负责教导新进宫女的女官名唤明珠，约摸三十岁，不苟言笑。 明珠站在阶上，神色严正问底下众人：“祈春宫，有一缺，贴身侍奉六皇子。你们谁想去？” 若换做别的后妃、皇子，贴身侍奉这种亲近职位，大抵都抢破头了，此时却一个个不吱声，低着头像鹌鹑。 哪怕不知道祈春宫宫女身亡之事，仅凭六皇子的伶仃境遇，年轻的小姑娘们也无人想终老祈春宫。 明珠不悦皱眉。 天下之事，最好当然莫过于你情我愿。若是一个情愿的也没有，那便只能指名道姓了。 明珠下意识瞟向队列最尾处，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人堆里不起眼的女孩儿，唤道：“怜儿？” “啊？”习惯站在队尾的怜儿应道，想到宫里的规矩，又行了个礼，“奴婢在。” “你可愿去祈春宫侍奉？”明珠问。 怜儿是这群丫头里最老实巴交的，也是最好拿捏的。明珠不想在六皇子的事上多费时间，只想速战速决，于是补充道：“六殿下仁善，不会亏待你的。” 同样都是形容六殿下，说好话的时候是仁善，说坏话的时候是懦弱。 怜儿抿着唇，点了点头，“是，姑姑。” 明珠喜于这份从速，略有喜色，又指着她们其余一个个，骂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 罢了，明珠摆了摆手，叫小宫女们各自散去。 排在前列的豆蔻钻空跑到怜儿跟前，恨铁不成钢，“哎呀，我都让你别答应了，你怎么还应？还一点犹豫也没有？” “姑姑都点我名字了。”怜儿为难地说。 “你找借口呀。” “我不会……”怜儿低声说。 而且明珠姑姑并不向着她，婉拒不成可能还会招恨，惹来更坏的结果。 怜儿莞尔一笑，宽慰豆蔻：“不是说六殿下文弱吗？那肯定不会动粗打人，未必不好。” 宫内宫外，似乎都不乏耀武扬威、恃强凌弱的人。怜儿不求什么好前程，只要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就好了。 二十五岁呀，怜儿心里数了数，还有九年呢…… 事已至此，豆蔻也不再多言，送别怜儿，叮嘱怜儿自己要小心，她不在，别被人欺负了。罢了，豆蔻想到怜儿手上的冻疮，平时只能蹭她的香膏，便把自己的藿香膏也给了怜儿。 怜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小小一包，攥着豆蔻心爱的香膏，眼眶微红，不舍道：“豆蔻，我走了，到时候回来看你。” “嗯，我有空也去看你。”豆蔻挥手道。 两姐妹依依告别，怜儿背着包袱，跟着内务府的小太监，往祈春宫去。 虽是立春，路两旁的雪还没化。领路的小太监双手揣袖，两肩瑟缩。 没走几步，小太监遇上几个相识的，邀他去摸牌。小太监顿时喜上眉梢，又苦下脸，指了指身后的怜儿，无奈拒绝：“去去去，我还要送她去祈春宫呢。” “哟，祈春宫，那可远了，”几个小太监幸灾乐祸笑作一团，偷偷给他出主意，“你让她自个儿去呗。” 小太监一听，茅塞顿开，假模假样咳嗽了一声，对怜儿说：“我……还有别的事，你自个儿去吧。” 怜儿连忙摆手，惊慌道：“我不认路。” 皇宫之大，宫苑七十二座，大小房间更是不计其数。怜儿初来乍到，也不常在宫中走动，连祈春宫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给你指，”小太监一边比划一边说，“喏，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左转，然后在第二个巷子右转，再右转，看到第三个门，穿进去。” 怜儿：？ 不待怜儿听明白，小太监已经扬长而去。 “公公——”怜儿呼喊了一声，又哪里有人理她。 怜儿微微叹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从眼前散开，散入干冷的半空，不留痕迹。就像方才小太监指路的话——怜儿已经忘了九成，只剩下一句走到头。 然后是左转还是右转来着？ 于是怜儿只能逢路口就问路。 怜儿“哥哥jiejie”地问了许多人，一路从东南角走到西北角，第一次亲脚感受到了皇宫的宏大，终于看到祈春宫的牌匾。 相较于其他宫殿，此处稍显荒凉，但也足够气派。朱红色的宫门大敞，却无人值守。 怜儿轻手轻脚摸进门，只见内院也是偌大一片，空无一人。只有一树梅，孤零零栽在正屋东侧，枝上积着一层单薄的白雪，枝头已结了许多米粒大的骨朵，不日应该就会开了。 “庭中有奇树……” 一阵朗润顿挫的读书声传来，怜儿寻声望去——雕梁画栋的门楣内，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来回踱步，青衣葱郁，长身如鹤，右手握着一卷书，指节修长分明。 青衣少年投来一眼，眉长目莹，笑意微微，如墨玉之润，又如秋水之澜。 他没有在看她，视线停留在怜儿身边的梅树上，有雪融化成水滴落，感慨道：“春天要来了。” 怜儿微微一笑，应道：“春天已经来了。” 因为今天是立春呀，花也马上会开了。 *** 少女柔和愉快的声音，像春天的暖风拂过。 门内的萧玦似乎这才看到树边的女子——圆脸，杏眼，穿着最普通的宫女衣装，蓼草染就的靛蓝，是最耐脏的颜色，腰间束着白围布，便于擦手，却无形中掐出一段细腰。发带却是红的，扎着双丫髻。 萧玦猜想此人大概就是新给他找的贴身侍女，还是问：“你是谁？” “回禀殿下，奴婢是派来伺候殿下的婢女。”怜儿屈膝回答。 “名字？” “怜儿。”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的‘怜儿’吗？”萧玦随口一问。 似是一句诗，怜儿没太听懂，懵懂反问：“什么？” 原来也是个未解相忆的可怜儿。 希望不是自作聪明的未解。 “没什么，”萧玦嘴角挑起一个合适的角度，送出一个和善的笑，随即收回目光，重新举起书，“随便找个房间住下吧。” 语意和婉，笑容儒雅，六殿下确实是个柔善的，还长得这样好看，怜儿暗想，问道：“原来那位jiejie住哪里呢？” “右配间。”萧玦漫不经心回答。 “好。”怜儿欠身告退，绕过梅树，去了左配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