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血族的家庭

    下车后，岑伤跟随月泉淮乘上电梯，返回地面。电梯内记录海拔的数字快速变化，为血族准备的升降梯丝毫没有考虑人类的感受，不一会就将两人送回了地面，好在岑伤已经转化为一名血族，若是换作人类大概很难在此过程中保持住优雅的姿态。

    “叮”地一声，他们回到了月泉淮位于卡茨基尔山区的“养老”宅邸中。主宅的墙壁被粉刷成淡奶油色，内饰是经典的法式风格。大厅里空旷无人，但岑伤观察着这里，并不像是只有月泉淮一人居住的样子。

    “看来你的‘兄弟’们不在，我给他们放了三天假，今天是最后一天。”月泉淮随意将外套挂到衣架上，之后会有家政机器人过来收拾整理。“Garuda，带他去录入信息。”

    一只巴掌大的机械鸟飞了过来，绕着岑伤晃了两圈，Garuda说道：“欢迎来到映月庄园。这是我的3号居家身体，接下来也会带你参观新家。”

    岑伤跟随机械鸟来到地下一层的中央控制室，按照Garuda的指引依次录入了指纹、声纹、虹膜，并且采集了血液用于DNA分析。当年岑伤进入地下城不久后也经历过类似的流程，只不过从人类转化成血族后，原本的生物信息会发生变化，因此才需要重新录入。Garuda按照此前月泉淮留下的指示，为岑伤开启了A级权限，

    通过与地下列车内类似的全息投影装置，整座宅邸的立体结构图呈现在岑伤面前。这座宅邸临湖而建，主楼北侧是属于他们的私人湖泊。东西两侧是副楼部分，南侧则是宅邸的院门。附近60公顷的树林也归月泉家所有。据说这一山脉的树林里偶有野狼出没，再加上一旁的湖泊……看起来很适合抛尸，岑伤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主楼内，中央控制室隔壁的机房里就是Garuda的1号“身体”，地下二层是轻型武器库、杂物仓库以及设备改造间。主楼的地上一层作为休闲活动区，除电梯外两侧各有楼梯连通上下，三层是月泉淮的房间。二层是孩子们的房间，月泉淮每隔五年就会“领养”一个孩子，他们在氏族内的正式职位是“新月卫”，即亲王卫队。在这个家里，他还有五个“哥哥”。不过，按照这日期记录来看，应该是六个“哥哥”才对，怎么少了一个，十五年前的那个去哪了，难道是那一年没有新人加入？如果曾经有这号人的话，这人的存在像是被抹除了一样，没留下一点痕迹。岑伤皱了皱眉，接着往下看去。

    从构造上来说，这座宅邸相当结实，地下部分对于战时荷载的设计达到了军用级别。东西两侧的副楼与主楼在地下区域是相通的，主楼前的空地被设计成停机坪，其下藏着两架飞机。东西两侧副楼的地上部分都作为车库和活动室。西侧副楼地下部分是重型武器库，东侧副楼的地下则是监禁室，那里关押着二十余名血族，记录中的力量等级只有十三代和十四代，皆以“志愿者XX号”代称。他们抓来这些血族是要做什么，或许是用于人体实验？岑伤正想用权限调取相关信息，却察觉到了庭院外的响动，这个家的其他成员回来了。

    室外是正午的阳光，但由于周围高大树木的遮挡，使得阳光并不刺眼。岑伤走出主宅的门廊，喷泉中央簇拥着古典气息的雕像，庭院中的装饰性灌木被修剪成几何形状，园丁机器人奋力地割着草坪。远远瞧见一辆闪红涂装的阿斯顿马丁女武神划着优美的弧度进入庭院，车门向上升起，驾驶位的年轻人摘掉墨镜，冲着岑伤所在的方向吹了个口哨，这年轻人一身朋克打扮，左耳上戴着一排闪亮亮的耳钉。副座上的青年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米黄色风衣没有半点褶皱，手里提着一只颇有分量的公文包。两人下车后，这辆造型夸张的大玩具就被Garuda接管，平稳地停车入库。紧接着，又有一辆黑色萨博班驶入庭院，与前车相比，显得有些宜室宜家。它没有在庭院中停留，而是直接开进了东侧副楼的车库里。

    穿着风衣的青年向岑伤点了点头，就一闪身进入主楼。余下那个潮值爆表的年轻人拍了拍岑伤的肩，“走啊，新来的，去看看他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岑伤在方才就将这两人与资料中的信息对上了号，已经进入主楼的青年名叫古博臣，而身旁这年轻人是最早加入新月卫的段尘封，几名新月卫都是由月泉淮转化的五代血族，在氏族内部可以说是地位超然。

    车库的一侧停着十几辆车，另一侧是各式各样的工作台。他们进入车库时，就看到萨博班的后备箱大敞着，一名肌rou结实的青年正从后备箱往外提东西，那东西被装在疑似裹尸袋的黑色PVC袋子里，散发着浓重血腥气，依稀是大半个人的模样。这青年瞥了岑伤一眼，就拎棉花般地提着裹尸袋往电梯方向走去。

    乐临川，二十年前转化为血族，岑伤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后备箱里除去之前那个生死不明的家伙，还堆了几个不知内容物的灰色箱子，岑伤闻到了些许枪械的味道。

    “嘿，新来的？发色很酷哦。”一名叼着棒棒糖，上身白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裤的青年从旁边探出头，“我叫任说。”

    “岑伤？”后座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跳下车，一头黑发半长不短，随便扎了个小揪揪，几缕碎发垂到脑门上，略微有些挡住视线，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变成一只克莱因蓝与秘银色相间的手提箱，丝滑的阳极氧化工艺凸显出它的金属光泽。这青年单手提着箱子，右手抓起岑伤的握了握，补充道：“你的信息已经上传到系统了。我是李茫，欢迎加入新月卫。”

    岑伤回以礼貌性的微笑。毕竟是发源自中洲的氏族，月泉淮在选择后裔时也有所倾向，新月卫中的这几名青年都有中洲血统，而且新大陆联邦是一个移民国家，有来自其他大洲的人口实属平常。

    与此同时，主宅的书房内，月泉淮放下茶杯，“怎么提前回来了？”

    “正要向您汇报。今天上午，我们在N市城郊遇到了一起血族伤人事件，对方力量等级初步评估为九阶，但神智极不稳定。我们将其控制住后，对面部信息进行了比对，此人原本是N城某黑帮小头目，同时也是经常出入地下城进行黑市交易的接洽人。我们怀疑此人与之前的黑市‘极乐果’事件有关，所以带回来仔细查证。”古博臣将当时的影像记录投屏展示，高精度记录仪抓拍下的画面中，发狂的血族掀翻了一辆重型卡车，驾驶员被他从前挡风玻璃的位置掏出来，当场毙命，紧接着向古博臣等人所在地位置冲了过来。面对疯狂状态下高速移动的血族，普通枪械没什么作用，古博臣直接抽出长刀，干脆利索地卸掉了目标的四肢。血族的等阶越高，恢复能力就越强，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此人不算致命伤，但也要一两个月才能重新长回来。“之后我会对他的血样进行检测，如果真的是药化体……”

    月泉淮：“如果是药化体，这件事的档案就不要录入系统，人也别留在我们这，一并给地下城实验室送过去，直接移交总部处理。”

    “好的。”古博臣原本还想细查，毕竟他也很好奇极乐果的源头，但既然月泉淮这样命令，此事也就作罢。

    地下室里，俘虏已经被关进监禁室，等待三天后接受生化检查。乐临川结束了拷问，哼着歌把银制刑具放进超声波清洗机里，扫地机器人从旁边路过，乐临川给它让出地方，却看到它吸起骨头渣子时屏幕上亮起一个惊恐表情的颜文字，而后发出“唧”的一声怪叫。乐临川正想着要不要把它踹飞了给任说多添点工作，那扫地机器人就委委屈屈扭着屁股挪走了。

    而任说，此刻也有事要忙，他正在中央控制室远程遥控机器人对地下专列进行轨道检修。以专列上乘客们的身体素质来说，就算运行时出了什么事故也能及时避开，但必要的维护工作最好还是不要偷懒。

    岑伤则在一旁浏览着工作手册，他需要尽快融入这个新环境。新月卫的日常工作是照料月泉淮的饮食起居，维护住宅设施。大宅里的家政机器人承担了大部分的清扫工作，他们只需要负责血液供应即可。血族将人类血浆大致分为三个级别，F1为离体不超过10分钟的鲜血，F2为采血后冷藏不超过3周的血液，F3为采血后冷冻保存不超过1年的血浆。F2是如今黑市上最常见的流通血，而F3由于需要解冻、摇晃等步骤，被年轻一代的血族们戏称为“冰镇摇摇奶昔”。至于动物血，只能用以维持最基本的身体活动，长期饮用动物血会使血族体能下降，直到重饮人血才能恢复体能。想要维持巅峰体能，每周至少需要饮用1000CC人血，长期不进食亦会导致体能下降，但依然远高于人类。

    此前，岑伤在冷藏室里见过这里储藏的F2和F3血浆。不过像亲王这个等阶的血族，大概不会委屈自己喝冷冻血浆。鉴于频繁在外捕猎有可能引来血猎追查，想要获取F1等级血液的血族们会通过饲养血仆获得稳定的鲜血供应。他猜测地下室或许还关着一些人类作为食物来源。

    三天后，乐临川押着俘虏去往总部。岑伤跟随古博臣进入东侧副楼的地下，地下一层是拷问室和临时监禁室，地下二层则关着这里的长住“房客”。忽略掉厚重的金属门板和铁丝网，几乎可以将这里误认为疗养院。走廊里非常明亮，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类似病房备注的电子牌，显示着入住者编号和“入院”时间、查房记录等信息。

    岑伤推着便携式采血仪跟随古博臣在左手边第四个房间门口停下。古博臣按了按门铃，而后刷卡打开房门，入目的是酒店单人间一样的房间配置，里面一个看起来30出头的男人，正带着耳机，坐在电竞椅上打游戏，那是一款不久前发售的、某经典跑团游戏的续作，过场CG里主控角色正和可攻略对象做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这房间里的“房客”是一名十四代血族，两人进门后，那血族依然没从超宽显示屏上挪开视线，直到CG画面结束，才从电竞椅上蹭地一下站起来，快速地按了存档，而后乖顺地坐到房间角落的那把多功能诊疗椅上，任凭古博臣给他消毒采血，这期间盯着岑伤看了半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的有白毛吸血鬼啊。”

    抽出400CC的鲜血后，古博臣关掉采血仪。

    接下来，他们继续拜访了四名血族“房客”，古博臣将收集到的血液加入抗凝剂，并分装到外观如同红酒瓶的密封容器中。这三瓶“红酒”被放进小型冷藏柜里，之后就会被送进月泉淮的房间。古博臣看出岑伤的不解，想着对方毕竟也是月泉淮亲自转化的血嗣，瞒着他也没什么必要，于是解开了对方心中的疑问：“映月庄园没有豢养人类，这里关着的只有血族。至于他们的血……都是亲王殿下的食物。”

    月泉淮，他的血父，月泉氏族的亲王殿下，竟然是以同族的血液为食……岑伤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新月卫作为直属月泉淮的护卫，近些年来秘密抓捕着游荡于人类社会且违反联盟条例的血族，通常是十四代或十五代，在他们破坏秩序引起SSG的关注后，新月卫会抢先一步将他们控制抓捕，并伪造成民间血猎所为。其中想活下来的可以接受终身“疗养”，成为地下室里的XXX号志愿者，不愿意配合的直接送去见黑暗之神。对于普通血族来说，同族的血虽然不至于特别难喝，但也绝对和“美味”搭不上边，甚至有微微的苦味，除了最开始的初拥，这些血对他们而言不会起什么作用，没有谁能将这些血当作食物。以血族的恢复能力，每月一次抽血不成问题。在血液需求有限的情况下，导致“疗养”名额也算一额难求。

    十五代是血族联盟承认的最低等阶，由于血族的力量一代代退化，被十五代血族初拥的人类很难成功完成转化，有一半的几率会变成长着满嘴獠牙和尖锐利爪、四肢着地奔跑的、野兽般的嗜血怪物，这些家伙被划在血族联盟的清扫目录里，以防给血族引来麻烦。而其余的那些人，熬不住转化带来的剧烈冲击，会直接迎来死亡。即便侥幸完成了转化，身体也很孱弱，他们依赖血液生存，力量却并不比人类强多少，并且没有转化后代的能力。他们被血族联盟视为失败的残次品，而非同族，不被血族社会所接纳。更糟糕地是，人类社会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血族联盟明令禁止十五代血族初拥人类，但依然避免不了有人因故意或无知触犯规则，最后葬身于各个氏族的执法者和人类血猎手中。而在九大氏族里，相当一部分的成员拥有伪造出的人类身份，利用各种手段混迹于人类社会。

    有些血族在转化很久后依然会对人类社会的生活念念不忘，但对岑伤而言，人类社会原本就不曾给他留下什么美好回忆，所以也抛弃得十分果断。他厌恶那些不必要的交际，习惯于封闭自己的内心；他不会因独处而感到寂寞，享受着深夜里悠然的静谧；年幼时的经历让他对于人类的亲情态度淡漠，他更相信利益牵绊，更相信支配与服从……或许他天生就属于血族的世界。他善于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只是为了小心地保护黑暗中那个敏感而脆弱的自己，一直以来，他都在渴望着什么，就像沙漠里的人寻找水源，像新生的血族寻找猎物，像一种另类的渴血症，这不会危及他的生命，却牵引着他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茫然徘徊。

    不知不觉间，岑伤已经来到了主楼的三层，他将血液补充到月泉淮的房间里，正要离开时，却被月泉淮拦住。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那些血……”岑伤迟疑道。

    月泉淮坐在沙发椅里，面上是回忆的神色，“好孩子，过来。”

    岑伤凑过去，　在月泉淮身前的地毯上半跪着坐下。

    月泉淮很满意他这个姿势，将岑伤揽过来，让他的脸颊贴在自己膝上，看他柔顺的白色长发散在自己腿边。

    “还想再尝尝我的血吗？”月泉淮勾起岑伤的下巴，在他的嘴唇边摩挲，缓缓地，莹白的指节插进岑伤口中，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着那新生不久的小尖牙。

    岑伤回想起了接受初拥的那个晚上，月泉淮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蛊惑。他不由自主将手指舔得湿润，试探着咬了咬，没有咬破。

    月泉淮索性放松了身体的防御机制，让自愈功能不再快速生效，任凭岑伤的尖牙刺入皮肤，在那流血的位置吮吸了一小口。

    岑伤吸过这一小口后，就迅速地挪开了牙齿。

    “好喝么？”月泉淮问他。

    “有点……甜？”明明对于血族来说，同类的血是微苦的，是亲王的血与他人不同吗？还是说，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岑伤联想到了某些可能。

    “有些事情你不必多想，我现在这个状况么，算是个意外，在其他人身上是不可复制的。”

    岑伤没有接话，只是将头靠在月泉淮腿边轻轻蹭着。或许是血液中传承的羁绊牵引着他，在血父身边时，他只感到安宁与平和，从未产生过恐惧的情绪。他不知道其他血族会怎么看待以同族血液为食的异类，但如果此事曝光，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成为——血族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