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前半生
狗的前半生
傍晚时分,城南小巷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乒乓声。 街坊们对此习以为常,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破旧不堪的茅草屋里,只见一中年男人怒目圆瞪,对着眼前的少年吼道:“我让你偷的东西呢?你是不是又自己私吞了?没钱我怎么养活你们娘俩?!” 少年没说话,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自己的父亲。 路大远见他一言不发,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路长川,我问你话呢?你把钱藏哪去了!” 少年仍是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 “啪” 重重的一声。 果然,不到半秒,男人的巴掌就落到了路长川的脸上。少年踉跄几步,半边脸登时红了一片,肿胀不已。 若是寻常小孩被父亲这么一打,此时肯定招架不住,一五一十地说了。 可是长川不一样,他并未表现出半分害怕,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颇有几分无畏。 路大远眼珠一转,见硬的不行,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弯:“川儿,你也不是不知道,就你娘那病,我哪里有钱给她请大夫啊?只要你乖乖把钱给我,你娘才能好起来,知不知道啊?” 少年眨了眨眼,似乎听进去了,缓缓开口。 男人几乎要笑出来了。 “钱丢了” 短短三个字,不亚于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男人的希望。 路大远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僵在脸上。想到两人早已撕破了脸,他收了笑容,也懒得演慈父,冷哼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见男人走远,少年迈步进了里屋。 天色已暗,屋里没点灯,黑洞洞一片。 路长川拉开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火苗闪烁,映出床上女人的脸──毫无血色的白,显得眼下的大片青黑异常清晰。 “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女人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却只拼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少年附耳过去,只听到了一句话。 “我要走了…”异常清晰。 他垂下眼,十五岁的年纪,早已不是孩童,怎么会不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话,女人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照顾…好…自…己” 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女人的精力,说完,她便沉沉睡去。 少年买的汤药还算有效,女人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之前,她只能在床上无力喘息。 路长川熄了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少年毫无睡意,只是任由思绪越飘越远。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天。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穷困潦倒,习惯了遭人冷眼; 习惯了身处逆境,习惯了得过且过。 只是他没有想到,上天总是善于玩弄凡人的命运,自己亦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晨光熹微,路长川睁开眼,起身整理被褥,打扫屋子,起锅烧水,添柴煮粥。 这些是他的日常。 做好饭,盛进碗里,待其温热,他才端着进了母亲屋里。 女人早已醒来,见少年进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碗,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吃的不多,不过一刻钟,手里的碗就放了下来。 长川拿着碗,转身欲走。 女人看着少年的背影,开口:“川儿,又要出去吗?” 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嗯”。 刷完碗,路长川整了整衣衫。望着空无一物的灶台,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里的面罩塞进口袋。 上午出门做工,正午回来做饭,下午还是做工。 日落西山时,则是戴上面罩去行窃。 选择体力活是有原因的。他虽上过几年学堂,却不足以教书育人;性子也是沉默寡言,做不来招人揽活的事;至于修炼,最近的门派也在百里之外,仅仅车马费便叫人望而却步。 干活时,少年心里偶尔会有几分快慰,仿佛将几十斤的货物扛在身上,肩上的担子便会相应地轻一些。 汗水滴落几轮,影子逐渐变短,一上午就这样过去。 领了工钱,去集市买了一小块rou和几棵菜,长川回到巷子里。 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东西倒的倒,碎的碎,已经被人洗劫一番。 路长川面色一沉,快步向里屋走去。 东西丢了不要紧,总归也是些不值钱的玩意,重要的是── 屋里空空如也,早上躺在床上的人也消失不见。 是谁?! 倏地,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推开旁边的门。 路大远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沉,身边杂乱地散落着穿脏的衣物,没喝完的酒──这些都不重要。视线扫过男人的手,此时正紧紧攥着几张银票──是自己昨天偷来的。 怒火从胸膛烧到四肢,路长川走近男人,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朝着他的脸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落下几个巴掌印。 路大远被这痛意一激,登时睡意全无,忙不迭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已开口求饶:“官人饶命啊,不是我要来赌的,我是为生活所迫啊,您就饶了…” 话已出口,他这才看清眼前人,抓着自己衣领的不是所谓的官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男人的脸涨成猪肝色,恼怒不已:“路长川!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注视着男人,随即看向里屋: “她,不见了。” 纵使脑子再不清醒,路大远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孟春兰这女人去哪了,我怎么知道?”脖子下的手掌越收越紧,男人挣扎了几下,徒劳无功,这才抬头,眼里带着几分挑衅,“倒是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偷到钱了还藏起来,也不知道孝敬你老子。” 说罢,他抬起攥着银票的手,在少年面前挥了挥,脸上尽是得意:“你藏哪我都能找到。” 回答他的,是几记砸在面中的闷拳。 “你是说,你上午在家,找到了我的钱,但是不知道我娘去哪了,是吗?”路长川一字一顿,问道。 “不是这样还能是啥?”路大远虽然脸疼,还是忍不住嘲讽,“就她那身子,出去怕是走不了几步就死在人家门口了。我都懒得掐死她” 少年定定地看着男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茫然。 路大远见其不再动作,自己仍旧挣脱不开束缚,恨恨地看着他。 他突然心生一计,清了清嗓子,嘴里蓄了一口宿醉后的浓痰,准备向前吐去。 就在这时,路长川好像想到了什么,手一松,男人便重重摔在地上。 那口痰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上下滑动,最后又回到鼻腔中。 “咳咳,咳。”路大远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轻。 男人还未缓过神,便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那你还是该死。” 仿若死神的宣判。 “你敢?!路长川,我可是你爸!”路大远汗毛直立。面对这个比自己还低一头的男孩,他头一次感到畏惧。 “你说的不算。” 下一秒,拳头像雨点一样袭来。 男人还没来得及防守,就被揍了个鼻青脸肿,与之前的掌印相映,显得十分滑稽。 “别,别打了!川儿,我可是你爸啊!没有生恩也有养恩吧?” 武力压制下,路大远酒都没醒完,根本不敌,连连求饶。 路长川没停,冷冷地看着男人的丑态。 见求饶不管用,男人气急败坏,索性破罐子破摔: “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孟春兰和你这两个赔钱货! 实话告诉你吧,你这个贱种根本不是我亲生的! 是那个贱货非要捡你回来!结果没几年就生病了,我为了给她治病,钱都没有了!” 少年这才停下。 路大远看他这副模样,开心极了,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孟春兰走了也好,我也不用再费那无用功了。 有了你这钱,我再打几把就能把亏的钱赚回来,哈哈哈哈…” 男人笑着笑着,猛然喷出一口血水。 如他所愿,有几滴血确确实实溅在了路长川脸上。 少年并未言语。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路大远正欲反驳,胸口却一凉。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把匕首已经深深刺进自己胸口。 这下,连赢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男人死不瞑目。 少年踏过路大远的身体,走向屋外。 明明是正午,天空却不见一丝阳光,反而乌云遍布,平静无风。 无端叫人烦躁。 “藏着有意思吗?”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少年突然开口。 “啪”“啪”“啪”,一个人影拍了几下手,缓缓从角落走出。 男人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路长川抬眼,此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将少年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笑到: “公子刚才可是杀了自己的父亲?” “与你何干?” “不知这事若被官府发现,公子会是何等下场呢?” “你想干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弯弯绕绕。” 路长川脸色未变,将问题抛了回去。 男人叹了口气:“公子难道没听说过二皇子的名号吗?” “二皇子是谁与我何干?” 见少年软硬不吃,男人只好开门见山,说到: “我就是二皇子,此番前来,是想问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力。” “毕竟,”男人话锋一转,“你弑父一事,恐怕不好解决吧。” 他没再用疑问句,话里话外满是笃定。 “是又如何?二皇子当真是为了救我于水火而来的么?” 男人笑了,不再虚与委蛇,脸上露出几分阴狠:“做我手下的一条狗,或者死,你自己选。” 出人意料的是,少年即刻就答应了,没有一丝犹豫。 他站在原地,直视二皇子的眼睛: “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帮我处理屋里的尸体,抹掉记录着我的的一切;第二,找到我娘的下落。” 二皇子听罢,勾了勾唇: “小事一桩。” 话音刚落,身后某处便闪出几道黑影,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一条狗了,不要不听话。” 少年垂着头。 此时他并未察觉,命运的溪流已经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