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粉玫瑰

    太阳底下无新事。

    之于小雾是这样，之于裴家这帮主人们更是如此。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不知是佣人还是其他什么身份的小人物歇息在哪片阴影里。

    尽管这个人漂亮得要命。

    四太太就更不在意了。

    得知裴译忱全无大碍之后，慵懒地捏起汤勺，往煮好的花旗参汤中搅拌两下，撒了吧新鲜的枸杞果进去，在红艳艳的小米珠浮出表面之前怼进热水里。

    拢着眉眼，问着不太新鲜的话。

    “趁着人没到，我先问问。”

    “阿忱这次打算怎么处理念婷？”

    二叔眯着眼睛，没给结果，模棱两可地靠在椅背上，晃悠着捻着手中一个翠玉把件，“我竟不知道，你跟老夫人旁边的大丫头还有些交集。”

    “对她的关心快要超过了我们家主。”

    四太太转着眼珠，捂着唇瓣。

    “有些人是既知安好，便无需关心，念婷可不同，保不准这一次就是永别。”

    “我刚入裴家那两年，孤独一人，人事不清，如果不是念婷听从老夫人的安排照拂……”

    她说得戚戚落落，柔软的话里藏着不可名状的真心，听得二叔这个性情人支着手臂，凑到桌前，颇为动容：“过去是我不对。”

    ……

    场面不算煽情，但明显两个人都进入了各自的角色，小雾随手拍了张模糊的照片往外发，悄无声息地藏到伞下、恰好能够听清两个人对话的地方。

    张念婷这件事，裴家上层人各有心思，她不知道哪方意见更大，想杀还是想放。

    二叔是裴家天然的消息流转地，性子里写满了轻佻风流，除了一个牵扯多方的白月光四太，还有众多粉红知己。

    没有比这最好的消息切口。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晚上，小雾便猜，以上两位会在近期内对口径。

    对此，管沁持有不同的看法。

    她觉得四太太看似清冷不问世事，实际上多年游走望族边缘，脾气秉性极度不稳定，厌恶二叔身边的小莺燕们，尤其她自己。

    作为一个老情报贩子，管沁有着专业级别的识人能力，料到自己早已经进入了四太太“有我没她”系列黑名单，也对四太太本人能避则避。

    率先否定“探听方案”的也是她。

    当天，连着问询三遍，确认小雾的意见。

    “真的要这样吗？”

    “张念婷的处置结果早晚会传遍整个裴家。”

    “四太是个敏感人，万一让她察觉到你的意图……”

    “没事。”

    在这个问题上，小雾神情幽妙，态度更是寸步不让，盯着那团蜷缩在换水口远端的锦鲤，朝另一侧扔块大饵食下去。

    鱼流争舸中映着管沁发白的面色。

    小雾说：“我会给二太太报信。”

    见管沁震惊到瞳仁震晃，又摊了摊手：“总比师出无名，被打个措手不及强吧。”

    没过多久，那头的消息就回来了。

    希望她把照片拍清楚点，最好能顺带把两个人说的话一并发过去。

    她相信机器捕捉语言的能力，直接开了语音读写。

    有选择性地改了点内容，发过去。

    下午四点钟。

    阳光昏黄而斜，自西边坠下一个寸头，金色光影曲曲绕绕地抵达岸边，起伏的潮声滚入叫铃中。

    小雾从容不迫地上前。

    记下要加的菜，听着两人打情骂俏式聊天，端着托盘走出门，确认了下时间。

    20分钟过去了。

    新消息中除了二太太的，没有其他。

    跟管沁的聊天也还停留在四点之前。

    裴译忱今日约莫不会来，二叔天生一个糊弄鬼，嘴里没句实话，前面说的真实性不过半。

    为了确认这件事，她重新编辑了一条，给管沁发过去。

    收到最新回复。

    ——「短短半小时内有三个人自行送到了裴先生门前」

    ——「一个是私奴，一个是佣人，最后一个……是私奴装的佣人！」

    ——「雾宝，太刺激了，外面都是排队爬床的人」

    小雾没忍住，笑了。

    绷着的劲此刻卸了大半，让人挑了支粉玫瑰，换到瓷瓶中，一齐端上桌，还为两位“初恋挚友”点了首轻缓的歌，重新推开观景台的门。

    然后。

    眼珠不会动了，脚步黏在了地面上，僵僵站立。

    不知道什么时候，观景台上多了个人。

    卡在昏明的光线里。

    与平日中的阵仗不同，没带值守保镖，穿着身寒凉料峭的黑色夹克外套，防风眼镜摆在桌边。

    约莫刚从直升机上下来。

    头发短了些，原就优越的骨型愈发深邃，支在那里，不说一句话，暗涌的威压浑然天成。

    像闪耀的吸光体。

    让人挪不开视线，又不敢贸然直视。

    犹犹然畏足不前。

    二叔是个周全人。

    没给任何冷场的机会，笑挺挺地说起漂亮话。

    “您来得突然，我们调香姑娘没见过这等大人物，吓得不敢动，您就亲和点，要求低点。”

    裴译忱来得晚，此刻正戴着耳机听下属汇报，闻言眼皮都不掀，懒冷而不经意：“还能亲和的过开鱼塘的？”

    二叔再多话之前，旁边四姨太似嗔又怪地扫过他，倒牙的酸话往外倒。

    “这姑娘年轻又水灵，孰轻孰重明白得紧，难怪二哥牵挂。”

    “要不说岁月无情，多少情种也是过客。”

    二叔摸着鼻尖悠悠地摇头。

    “敏感了啊，我不想伤及无辜，阿忱的强硬做派你还能不懂。”

    裴译忱理都不理。

    挂断了下属的电话，瞟过四姨太递上来的菜单，随手勾了道带汤水的，让人去做。

    “少放盐，多滤油。”

    小雾站在一边，含糊应声。

    视线垂得厉害，不敢再与现场任何一位主子对视，更怕被裴译忱发现，急匆匆放下东西，又赶紧背过身去换熏香。

    二叔偏偏在此刻护她。

    “粉玫瑰可不是我点的，人小姑娘专为你搞得浪漫，庆怡，通透点，珍惜当下才能更舒坦。”

    还不如不说。

    四姨太变了脸色。

    小雾在脑海中拉起警戒线。

    捻着防风打火机的手指晃了下，火舌自香捻上舔过去，快要杵进蜡液里，旁边二叔旋即起身。

    安抚她。

    “小姑娘，别紧张……”

    声比动作快，在二叔握住她之前，另一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她的手腕。

    捉得不重，但准，恰好替她稳住火苗。

    烈青的火光之后，橘子汽水的味道爆裂开来，甜果茶香盈满空气。

    小雾猛一转头。

    窥到双昏暗不明的瞳仁。

    泡在冷调色光中，眺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