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天蒙蒙亮,美玉就从梦中醒来了,昨晚做了个什么梦,她全然忘记,只剩下浑身的酸痛。 她无力地起床坐到了梳妆镜前,突然看见了那水头极好的翡翠鸳鸯锁。 那个她可以丢在陈家的信物,如今又失而复得,她的手缓缓碰到了鸳鸯锁上,心里蓦然一痛,这一痛是为了谁?她说不明白,也不想去细想。 早饭的时候,美玉突然提到自己要和李骜一起去战场。 红翘还在吃惊中,陈铎已经冷笑了一声,满腔的怨恨、愤怒和酸涩都化在这一句话中,“你就这么喜欢他?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说“同生共死”的时候,陈铎的声音颤抖带着隐隐的哭腔。 红翘震惊地瞪大眼睛,美玉已经淡淡道:“是。” 陈铎嘴角抽搐,眼角通红,“那我算什么?” 美玉沉默了。 “什么都不是,是吗?”陈铎自厌到了极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美玉和自己说的关于前世的那些话,恨不得回到前世,将以前的自己捅死,取而代之。 美玉舀粥的手顿了一下,无奈地看着陈铎,“你想我说什么?” 陈铎继续冷笑,“我想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吗?说你爱我,说啊!” 红翘的眼睛瞪大了极致。 他们两个还没有顺利和离,而且陈铎手上还掌握着海光谋反的事情,她应该讨好他、稳住他,美玉张了张口,如何也不能说出这句可以哄陈铎的话。 哄他的“我爱你”三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吗?”陈铎喉中苦涩,笑道:“说一句我也爱你也成啊。” 美玉这次知道自己说不出口,索性连嘴都没张,陈铎几乎是仰天长笑,把一旁的红翘吓了一跳,他深深地看了美玉一眼,毫无留恋地转过头,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院中。 红翘小心翼翼问:“jiejie,陈先生到底是谁啊?” “我前夫。”美玉撇了撇嘴。 红翘正要细问,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不是前夫,我们还没和离。”在屋内两个吃饭的女孩吃惊的目光中,陈铎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我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会和离的。”美玉看着陈铎,笑着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陈铎的碗中,“快吃点菜补补身体吧,走了这么一个来回累坏了吧。” 陈铎拿起筷子,一把将咸菜吃到了嘴里,挑着眉道:“好吃极了!”神采飞扬的样子有了过往的身影,美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喝粥。 刚才情绪上头的时候只想离她远远的,刚出了门马上就醒悟过来,自己还没被明文明令地赶走呢,就这么沉不住气要走了,岂不是不战而输了,陈铎输不起,遂厚着脸皮回来了。 美玉要和李骜随军,要将翠拂阁最近的账本整理好,十分忙碌,陈铎本来在一旁看着她和红翘忙,慢慢地凑上前去,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开始帮忙,边打着算盘边想着李骜那个大老粗肯定不会用算盘。 美玉经商,和他才比较有话说。 可是他到底靠什么蛊惑了美玉,让美玉选了他?这么想着,向前扒的算盘珠直接从算盘上蹦飞出去,吓了一旁对账的的红翘和美玉一跳。 他讪讪一笑,接着打起了算盘。 太子寝宫富丽堂皇,是天下仅次于皇帝寝宫的卧房,今日太子破格在此招待外臣李骜,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李骜面上铭感五内,心里十分无奈,太子摆明了要楚王明白,李骜是他的人。 酒过三巡,太子拍了拍手掌,一个内侍端着一个瓷瓶走了出来,太子笑看着纳闷的李骜,授意他接过,李骜照做,太子见他手持瓷瓶,笑道:“你手中的瓷瓶里装的是价值连城的毒药,无色无味溶于水中,什么都看不出。” 他站起来,走到李骜身后,拍了拍李骜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希望楚王到不了浣南。明白吗?” 李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明白了。” 太子笑着进了内室,走之前指着李骜道:“那毒你可小心点,一滴就致命。” 李骜点头。 次日就是李骜所在先头部队出发的日子,他一大早就穿着铠甲出门,路过前厅时看见了坐在主座上的美玉,愣在了原地。 美玉将头发梳成男人发髻,身穿男装,冲着他粲然一笑,李骜心中一动,无奈地笑了,步入前厅才看见周围座上坐着好几个人。 看见身穿战甲的冯守时,李骜更是无奈,已经说好了让他留守,没想到他还是要去;另一边不出所料的坐着同样身穿男装的红翘,他就知道他这个认的妹子,不管如何都和美玉形影不离。 红翘的下首还坐着一人,定睛一看,竟是面容冷凝的陈铎……陈铎!??? 李骜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陈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移开了视线,李骜的喉结滚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尴尬在几人中蔓延,美玉环顾左右,见没人开口,便开口道:“我想着你的大帐内应该有人服侍,所以我和红翘就做此装扮,至于他俩,他俩想加入你的亲卫队。如何?” 李骜说不出不字。 一行人就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出发了。 红翘以前不会骑马,后来在去西域的路上也学会了骑马,她和美玉两个早晨已经把脸弄黑,将胸裹起,看起来就像两个瘦弱的男子,倒也有几分长随的模样。 陈铎和冯守时随侍在红翘和美玉左右,冯守时本就面黑,此刻更是黑的厉害,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视线频频望向陈铎。 陈铎知道他在看自己,也不管他,只是看着前方。 李骜领着的先头部队足有三千人,但实际上管理这些士兵的并不是他,而是挂着副将名头的孙质,这个孙质同样是楚王举荐的人,听说是贵妃娘家的亲戚,他并不是单靠亲戚关系走后门的草包,确实有些能耐,将三千人的部队管理的井井有条,与路过的百姓之间秋毫无犯。 而且对楚王打定主意要搞的李骜也是彬彬有礼,是一位十分令人可亲可敬的人。 李骜并没有在楚王的架空下坐以待毙,而是整日待在孙质的大帐里,恨不得和他睡在一起,就是看他如何安排处理事务,以及打探楚王何时到来,他们又打算何时与冀州的“匪”打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骜等人主要是押送粮草,因此行动极慢,很快就被楚王的部队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冀州已经不到十天的路程了。 楚王刚到没多久,就召集军中上下的将领开宴饮酒,如山军令竟是完全不当做一回事,李骜和孙质陪坐在一旁,都觉得楚王行径荒唐,孙质忍无可忍上前相劝,被楚王一把推翻在地,“担心什么?反正有你,我就输不了,大家都喝起来啊。” 醒者寡,而醉者多。 李骜敬重孙质,上前将人扶起回座,地毯上的舞女们扭动着腰肢,给在场的将军们一个个倒满了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葡萄酒。 酒宴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 陈铎在李骜的大帐外站着,冯守时派人来换他,他拉着冯守时找到美玉、红翘二人,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大帐周围总有士兵窥探。” 冯守时蹙眉道:“军营中来往士兵本就众多,眼神碰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美玉看着陈铎,“你真的觉得和之前有异?” “至少比前两天每日多出十个人,而且都是生面孔。”陈铎笃定道。 红翘捂着胸口道:“昨天楚王来了之后,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今天李大哥被叫去喝酒,我心里就慌的厉害,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美玉捏了捏红翘的手,思索片刻道:“会不会是楚王派人过来监视?” 陈铎摇了摇头,“不对,孙副将本就是楚王的人,若说监视,想必他早就派人把这个大帐前后摸的透透的了。” 冯守时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便默不作声地听他们分析。 美玉抬眸:“会不会是太子的人?” 陈铎道:“李骜明面上不是太子党吗?” “面和心不和,太子会感觉不到吗?”美玉反问。 “楚王与李骜不和众所周知,在太子看来,若是李骜想要下毒,什么时间最有可能?”陈铎问。 “今天!正是今天!”美玉急得蹙起了眉,只有设宴的时候,李骜才能靠近楚王,而以楚王这样的性格,除了第一次给李骜一点薄面,以后还会让他参加宴饮吗? 红翘哆嗦着嘴轻声道:“可是那瓶,李大哥已经让我倒了。” 陈铎却盯着他们仨道:“狡兔死,走狗烹,兔不一定是被狗咬死的,狗却要担了这个恶名。若说太子本不需要李骜下毒,而只需他担这个恶名呢?” 冯守时咬牙道:“可是大哥不是太子党吗?太子会害自己人?” 陈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登大宝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上位者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冯守时还想反驳,被美玉挥手叫停,“好了,我们还是得做一些准备,冯守时去准备兵器,给我和红翘一人找一把匕首防身,陈铎去看着马,若是有何异常,你就把马都放跑,这样能拖延一会儿。” 她看向红翘,“红翘,小果不是给我们做了很多迷粉吗?把它们找出来备好。”这样几个人就分头行动,美玉将背包里的银票和细软放到身上,和冯守时汇合后,三个人一起去了关马的地方,只说替李将军照料他的马,周围的人也不好阻拦,只是远远看着他们。 冯守时低着头轻声道:“这回我信陈二说的话了。” 陈铎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他们几个慢慢地给马洗了身体刷了马毛,又给马戴好鞍子,周围人的目光仿佛焦灼在他们身上一样,就连最从容的美玉后背都渐渐流了汗水。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楚王死了!楚王死了!” “楚王死了!” “楚王死了!” 不到片刻,楚王身死的消息就在营中传遍了,他们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恐和果然如此。 不管楚王是如何死的,在场的将领都应该秘而不宣,而不是叫嚷的整个军营都知道,若是遇到敌袭,军中哗变只在顷刻之间。 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到底是意欲何为? 美玉飞快做出决定,“我和红翘在这里,你们快回营帐,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动静,我们会把马放走,大家在南山会合。” 陈铎和冯守时往李骜的营帐走去,一路上遇见的士兵面上都有惊慌之色,只有个别几个神色正常,恰好遇见孙质和李骜往营帐走来,李骜面色凝重,佩剑不在腰间,周围围满了士兵,看起来就是被拘押过来的。 一行人走到大帐前,李骜道:“孙将军怀疑我给楚王殿下投毒,故而过来寻找有无毒药。”这么说着,李骜对着陈铎和冯守时使了个眼色,陈铎和冯守时侧身,看起来是要行礼,不等孙质反应过来,陈铎已经把剑横在他脖颈处了。 陈铎突然暴起,周围人都没个防备,冯守时赶紧走到孙质身后扭住他的双手。 没想到楚王刚死,李骜和手下就要反叛,周围的士兵和副官们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铎和冯守时劫持着孙质,带着李骜慢慢后撤,让他们停在那里。 几个人就这么来到了马场,所经之处士兵无不侧目,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让开道路。 美玉和红翘利落地解开捆马绳,冯守时和陈铎将孙质捆在马上,几个人翻身上马,如入无人之境一样闯了出去。 一行人直跑马到了南山,见后面没有追兵,才停了下来,李骜翻身下马站在孙质面前,见他面容沉静仿佛早有预料,捏住他的下巴,逼视着他问道:“孙将军,我一直敬重你的为人,你为何要怀疑是我杀了楚王殿下?” “因为楚王是我杀的,我在陷害你,以及我其实是太子的人。” 孙质说完了三句话,在场的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李骜也松开了手,孙质失了李骜手腕之力的支撑,费力地抬着脑袋看着李骜,“太子让你看着王焕,你却对他和楚王私下来往视而不见,太子最讨厌你这种两边都讨好,其实两边都得罪的人。” “那你为何要说实话?”李骜微微蹙眉看着他。 “楚王已死,现在你劫持副将叛逃,坐实了你杀害楚王的事,太子欲置你于死地,你将如何是好啊?”孙质即使面临这种处境,依旧面色轻松。 李骜听出他话里有话,挑着眉问:“那孙将军觉得我应该如何是好?” “冀州兵乱正是废太子起兵谋反,不如你去投他吧。” 陈铎和美玉对视了一眼,陈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天下何人不通废太子?最终李骜什么都没说,将孙质从马上扔下,一行人骑着马往冀州方向赶去。 李骜见了陈铎,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觉得自己矮了一头一样,也不敢仗着美玉的宠爱和陈铎挺腰子,在几个人在军营中的大半个月里,他几乎都在孙质的营帐里待着,就是怕和陈铎在一起,让大家都尴尬。 虽然美玉和他说过要和陈铎和离和他在一起,但是他看得出来美玉不是不在乎陈铎了,他不是没有醋意,也不是不想为自己争取,只是在他心中,美玉的感受是最重要的,不管美玉如何选择,他都会支持她祝福她。 陈铎不是看不出李骜有意避开自己,但他认为这只是李骜以退为进的战术,他不在的时候,美玉也并没把关注多分给自己,他看了眼李骜的背影,好有心机的男人,怪不得蛊惑了美玉。 红翘和冯守时骑着马跟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男人的眉眼官司,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美玉骑着马在人群最前头,树林里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凉意,让她脑子十分清醒,他们这样逃走肯定会有海捕文书,到时候她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暴露,眼下还是要回到浣南见到海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力支持海光和废太子谋反,只有这样,才能靠着他们的力量保护宋家和陈家。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老师的话言犹在耳,美玉下定了决心,反而浑身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