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出了坑道,到了溪边,见左右无人,孟云将李骜放下,用手捧着水给他清洗眼睛。 洗了好一会儿,李骜觉得眼睛舒服了一些,用力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却只能看见一片黑。 “我的眼睛……”李骜面色有些发白,“好像看不见了。” 孟云细细看去,见他眼珠上蒙上了一层白翳,暗叫不好,又不好叫他忧心,安慰他道:“带你看看大夫就好了。” 孟云背着他朝着医馆走去,眼下兵荒马乱,医馆都闭门不开,幸好有一家医馆让他们进去了,孟云只说是误被胭脂迷了眼,大夫查看了李骜的眼睛,嘱咐徒弟捣药给李骜敷了上去。 贺兰褚等一行人在士兵的护送下入主京城,天已经黑了,到了皇宫才知道皇帝已死,不知道是谁杀的,只知道那人通过坑道逃跑了,且地上撒着铅粉,掉着一把守城士兵用的刀。 贺兰褚现在没空去查是谁杀了皇上,他一心只想看看自己那位取代自己多年又与自己为敌的太子弟弟,海光和法章都陪着他去看沦为阶下囚的太子了。 美玉找不到李骜,有些着急,到处询问,那个给李骜马匹的副将告诉美玉,看见李骜骑马进了皇宫,但是之后就没看见他了,而且皇宫内并没有己方的死伤。 奇怪,李骜去哪了? 突然,美玉脑中灵光乍现,她怎么忘记了李骜进宫是干什么来了?他杀了皇帝之后逃走了?皇帝死尸身边的铅粉,不是李骜拿的,难道是皇帝为了自卫,把铅粉撒在了李骜的眼睛上,所以他被逼无奈没法躲藏,才逃了出去? 陈铎刚带着人清点完剩下的人数,手上还拿着名册,走出殿外,看见美玉面容有些紧张,把名册给了别人,走到美玉旁边,“李骜呢?” “不知道。”美玉摇头,陈铎正要宽慰她几句,下属过来说有人找他,他过去一看,竟是孟云,孟云知道若说自己在大街上碰见了李骜,陈铎这个聪明人是不可能相信的,他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陈铎,请他帮李骜保守秘密。 “他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陈铎问。 “还敷着药呢,不知道疗效如何。”孟云据实以告。 陈铎摇了摇头,这两天事情平息下来之后,贺兰褚和海光肯定要召见这些先进城开城门的人,若是李骜眼睛好不了,到时候一切都会露馅,而且还会治李骜一个欺君之罪。 “把医馆的地址告诉我,你现在回去好好照顾他,你身上有钱吗?”陈铎问。 孟云羞愧摇头,他带的钱不多,而那个医馆之所以敢开门,价格自然比别家高,他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陈铎将自己身上的钱袋交给孟云。 二人就此分别,陈铎一回头恰好看见在一旁偷听的美玉,他挑了眉心,“怎么?都听见了,我以为你会吵着要照顾他。” “我没这么蠢,若是我也消失不见岂不是太可疑了。”美玉的裙摆被风吹动,她从暗处慢慢走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为什么问我?” “你刚才的神情明明就是想好了怎么做。” “你真不怕我害他。”陈铎笑看着美玉。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美玉笃定地笑了。 “我可没那么善良。”陈铎挑眉。 “不是善良,是害怕我难过吧。”美玉仰头看着陈铎,那种自信笃定的眼神儿击溃了陈铎一直伪装的不在乎,他想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你说的没错,为今之计,只能求助于梅海光了。” 两个人赶紧去见了海光,正巧海光和贺兰褚见完了太子,正要去大殿议事,贺兰褚对美玉和陈铎一向和蔼,见有事说,便让海光过去了。 海光听见他二人说的话之后,竟是没有多少惊讶,“夺走城墙士兵武器的只有先进来的人吧,除了死的那两个,还有李大哥,其余人都在。” “不知道殿下会怎么惩罚他?殿下,会杀了他吗?”美玉见海光能猜到,怕贺兰褚也会知道,担忧地问。 海光掩面而笑,“殿下感谢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了他呢?你们都忘了?皇帝可是殿下的杀母仇人啊。” 美玉这才放下心来,海光看着陈铎,调笑了一句,“没想到姐夫这么大气,还能为了jiejie的偏房过来求情,不愧是正室的气度。” 陈铎:“……” 美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法章不是傻瓜,稍微一查就猜到了是李骜杀了皇帝,他虽然是贺兰褚的亲信,心里也恨皇帝当年不辨是非害惨了太子和皇后,可是区区一个李骜,有什么胆子敢杀皇帝?不管他是抱着什么心思干的这事,都应该是凌迟不赦的大罪。 海光回到大殿的时候,法章正在说自己的想法,正好天下人现在对贺兰褚有些畏惧和恐慌,而且皇帝确实是死在他的人手中,传出去弑父的名声也不好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李骜推出去担了这个恶名。 反正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曾是太子贺兰崇的亲信,后来杀了楚王进了贺兰褚的阵营,本来身上就已经有了不好的名声,现在把他推出去杀了,正好能解一解天下人对贺兰褚的恐慌。 海光听完之后,神情有些不悦道:“李将军替我们办事,事成之后将人推出去杀了,岂不是让下面的人寒心。” “哼。”法章这才看见海光进了屋,“说是让下面人寒心,说白了因为是夫人的人,所以夫人想要包庇吧。还是说李骜是奉了夫人的明令杀了皇上!?” 这样明目张胆的泼脏水,让海光涨红了脸,指着法章说不出话来,贺兰褚坐在上位看着他们两人,叹了口气道:“你二人说的都有理,但是我既不愿意寒了人心,也不愿就这么放了他。毕竟大周以孝治天下。” 美玉睡了一个好觉,打算等到风声过了,马上就去看李骜。 次日满皇宫的人都知道皇帝是李骜杀的了。 美玉听见传闻吃了一惊,赶紧去找海光,海光将法章的想法告诉了美玉,美玉一下子跌坐了椅子上,阵阵恐慌袭上心头,“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劝劝他好了?” 见美玉面色惨白的模样,海光心里滋味也不好受,怒骂道:“这个老虔奴,早晚我饶不了他。” “现在李骜在哪呢?”美玉问。 “想必已经派人去提到天牢里了。”海光道。 一阵揪心的痛袭来,美玉紧紧揪住衣领,早知道昨晚上应该去看看他,带着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现在可如何是好?如果新帝非要杀李骜立威? “我能去看望他吗?”美玉问。 海光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对不起,美玉jiejie。” 美玉摇头,泪珠从眼眶滑落。 海光看在眼中,心疼极了。 “我原本想着他毕竟又有功劳又有苦劳,等到海晏河清放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偏偏要和我作对,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那时候登基大典正在筹备,法章身为最大的功臣,居功至伟。 封他做国公、吏部尚书的诏书已经拟好了,还加封了他为太傅。 登基大典还未举行,已经有人举报法章收受贿赂、贪污军饷了,贺兰褚本来是因为法章被举报大怒,但看了他们送上来的账本和法章一样不发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去掉了吏部尚书,依旧封为没有实权的国公和太子太傅。 法章虽然对自己贪污军饷没什么说的,但是下面的人都是他一手发掘提拔的,没想到会对他不利,他在小朝堂上破口大骂,贺兰褚本来的愧疚一下消了不少,看了一眼一旁气定神闲的梅海光,法章怒骂的时候,海光还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他心中的怒气一下也没了。 看来这里面少不了他的准皇后的手笔啊。 他偏头看向海光,知道她可真是深谙滴水不漏和兵不血刃的真谛。 李骜被隔绝在天牢内,他眼睛看不见,每天只能摸索着吃饭、如厕,时间长了竟还越发熟练起来。在天牢内,他想打探打探,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杀了皇帝的人,没有人敢和他说话。 他想起了冯守时,幸好那天他没让冯守时跟着自己去。 然后想起了红翘,想着这回她跟着美玉和海光,能得到未来皇后的赏识,嫁给沈涵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且婚后他们沈家定然不敢欺辱红翘了。 他又想到了孟云,不是所有的恨都消失了,但他愿意忍耐那些,因为年幼时师父提起那位师弟骄傲的神色,他总是容易因为跟他沾一点边的人或事骄傲。 他又想到了陈铎,首先想到的是他送给美玉的生辰贺礼,美玉看见金镯子和夜明珠时候的表情,不说像根刺,只是让自己有些许的不舒服,他们毕竟出身相似,品味大概也相近,陈铎能明白买什么讨美玉的欢心。 现在看来也是件好事了,至少美玉日后会幸福。 也许美玉一直不和他和离,就是碍于自己的存在,毕竟曾经给他许过诺言,她不愿意背弃承诺,所以才一直拖着,这回可好,自己若是死了,她和陈铎之间的阻碍没了,把话说开了,都不用和离了,还能继续过日子。 可是即使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心里却难过起来,他以前不是没陷入过危难之中,却是第一次这么怕死。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美玉了。 法章是提拔众人的恩人,这恩太大了,而他又总喜欢把这些挂在嘴上,再大的恩情也变得薄了。他想要所有人都效忠自己,而自己有责任教导贺兰褚。 众人岂能如他所愿,尤其是准皇后梅海光私下里派人去查探,有些心怀叵测之人就顺水推舟,把法章贪污之事告知了她。登基大典还未开始,这些有功之人已经完成了站队。 十月初的时候,举行了登基大典,海光被封为皇后,新帝改元显光。这一世的贺兰褚比以前上位的更早,显光元年也比前世的来的更早,美玉已经无暇想这些事了,满脑子都是在天牢里的李骜,她甚至想到了劫天牢,被陈铎劝住了,他安慰她应该相信海光,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千万别把路子都堵绝了。 美玉无法,只能有时间就去看看海光,让她别忘了天牢里的李骜。 京中的一切又安定了下来,只有一些偏僻的地方还有贺兰崇的残存势力,以及一些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 海光被封为皇后之后,执掌了凤印,一时间风光无限,心里也安稳下来,便劝贺兰褚放了李骜。 贺兰褚身穿龙袍,过往的窘迫一洗而净,现在真是容光焕发威严甚隆。 他听闻之后沉默不语,海光马上就明白他不想放了李骜,但是李骜是美玉的心上人,她是不能不救的,纤纤细手轻轻抚住贺兰褚的胸口,“不如找个人替了李骜,名义上把他杀了,实际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说白了,贺兰褚要的不就是一个报父仇的名声吗? 贺兰褚见烛光下海光的眉眼熠熠生辉,比春日里的花还娇嫩,心中微微一动,“就依梓潼的话。” 选了个日子,“李骜”就被拉出午门外斩首了,法章因为羞耻在家养病,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没多嘴说什么,看起来已经知道他和海光,谁是主谁是臣了。 真正的李骜被一辆小马车送到了美玉的院子,美玉、红翘和冯守时都在门口等着,李骜的马车一到,几人赶紧扶着他进了屋,不到一会儿,陈铎也带着大夫来了。 这个大夫是京城出了名的善治眼疾,陈铎花了重金才把人请过来,他二人进了屋,大夫细细查看了李骜的眼睛,问道:“是因为什么才弄这样的?” “一个月前,我和我夫君闹着玩,把脂粉撒在他眼睛上了。”美玉道。 “当时为什么不及时看大夫呢?”大夫继续问。 美玉脑子飞转,正想着如何搪塞,陈铎在旁边冷瞧着大夫,“我花重金请你来看病,你只看病就好,问这么多能治好他吗?” 大夫本也是个尊贵人,奈何陈铎给的太多了,也就忍了。 大夫斟酌片刻,“若是蒙了胭脂就来找我还有救,眼下我就是治,也最多让他能看见个亮。” 冯守时闻言激动道:“你是说,我大哥的眼睛就治不好了。” 众人齐齐看向大夫,大夫咽了咽口水,“是。” 被冯守时和美玉洗刷过的李骜身上弥漫一股皂荚的清香,他倚在床上,手上牵着美玉的手,他庆幸自己还活着,可是瞎了眼睛成了废人的自己,还如何陪伴在美玉身边?他想要走南闯北,而自己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也许就这么死了,他还能成为她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他的手想要悄悄地从美玉的手心抽走,被美玉有所察觉地紧紧握住,美玉的目光落到李骜的脸上,他毫无察觉。 陈铎的眼睛盯着他俩紧紧交握的手,刚才的小动作尽落眼中。 那种躁郁之情又弥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