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中)
番外(中)
meimei十岁的时候,父亲也染上了重病。 郎中说父亲这病是心疾。 卫齐光知道父亲的心病是什么。 他与母亲是年少夫妻,恩爱甚笃。 母亲一走,他便没了活下去的指望,这两年不过是为了一双儿女勉力支撑。 圣上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补药,宫里的太医一趟趟地上门,长辈们也想方设法开解父亲。 然而,父亲的身体还是一日日垮了下去。 父亲临终那晚,外头下着恼人的yin雨。 卫齐光和meimei跪在父亲的病床前,听他交代遗言。 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待卫齐光越发严厉。 他伸出皮包骨头的手,用力钳住卫齐光的手臂,眼睛里迸出亮光,喝道:“长兄如父,阿蘅,你meimei的终身、卫家的体面,往后就全担在你身上了!” 卫齐光忍住眼泪,回握父亲的手,声线竭力保持镇定:“儿子谨记父亲教诲,一定尽心教养meimei,绝不辱没咱们家的家声。” 父亲看向meimei,长叹一声,道:“槿槿,我走了以后,你跟着你哥哥到老家守孝,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好好听你哥哥的话。” 槿槿向来畏惧父亲,这会儿却顾不得那么多,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伏在被子上无声恸哭。 夜半时分,父亲含笑而逝。 卫齐光望着父亲嘴角的笑意,在无尽的悲伤之外,竟然替他感到高兴。 卫齐光开始为父亲料理丧事,无论是调度布置,还是接待亲友,都进退有度,从容不迫,赢得交口称赞。 没人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以尚且稚嫩的身躯撑起沉重的责任,背地里发了多少愁,请教了多少人。 圣上十分信重父亲,为他追加谥号“文忠”,对孤儿弱女也多有抚恤。 不过,死后的荣光只是带着余温的灰烬。 卫家没了主人,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用度日益缩紧,上门走动的宾客也越来越少。 卫齐光直到带着meimei扶灵回乡,在坟墓旁的草庐里住了两三个月,才慢慢明白父亲的用意。 父亲让他们回老家守孝,既是为了保住卫家仅有的体面,也是为了让他安心读书,让他看清被浮华表象遮挡的世情人心。 父亲在世时,为他定过一门亲事。 女方是户部侍郎的嫡长女,饱读诗书,颇有才情。 婚期定在两年之后。 不过,卫齐光守孝的第三个月,户部侍郎便亲自来到草庐,恩威并施,流露出退婚的意思。 宦海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说话非常客气:“贤侄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本来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女婿。” “可我家那个女儿自幼体弱,性子又娇气,恐怕难以胜任主母之责……” “贤侄要是愿意退让一步,跟她以兄妹相称,等你除服之后,我设法向圣上进言,为你谋一个油水丰厚的实缺,你看如何?” 卫齐光看着曾经和蔼可亲的世伯,只觉说不出的陌生。 他不会说官场上的漂亮话,即使竭力克制情绪,还是话中带刺:“都依伯父的,伯父怎么说,侄儿就怎么做。” “只有一样,‘兄妹相称’的话往后不必再提,侄儿已有meimei,令爱大概也不缺我这么一个哥哥。” 户部侍郎被卫齐光下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 他看着卫齐光在退婚文书上签字画押,吹干鲜红的印记,拂袖而去。 卫齐光只觉屋子里闷得透不过气。 他支起窗子,意外地看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meimei躲在窗户外面偷听,脸上写满愤怒,双拳握得死紧。 她被他抓了个现行,也不羞愧,“腾”地站起身,大声嚷道:“那个老东西说得没错,他女儿本来就配不上哥哥!” “哥哥将来要娶天底下生得最美、身份最高贵的女子为妻!他和他女儿连给哥哥提鞋都不配!” “你小声些!规矩都忘了吗?”卫齐光哭笑不得。 “再说,女子的容貌和身份有那么重要吗?最难得的不是她的品行和心性吗?” meimei呆了呆,点头道:“哥哥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卫齐光牵着meimei的手,扶她翻过窗户。 他找出几样素点心给她吃,望着她渐渐清瘦的面孔和嘴角的点心渣子,默默想道—— 说不定谢家也要退婚。 到时候,meimei还不知道要怎么哭鼻子呢。 他开始发愁怎么安慰她。 然而,谢家一直没有动静。 谢老爷吩咐管家逢年过节往这边送年节礼,虽然不像往年有诚意,却挑不出什么错处。 谢承安每个月给他写一封信,开头讨教学问,中间谈论琐事,末尾问候meimei,举止光明磊落,又令人如沐春风。 卫齐光暗暗感慨—— 谢家那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小小年纪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假以时日,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造化。 和谢承安相比,自己就板正守旧得多了。 卫齐光将书信放在书房的匣子里。 匣子没有上锁。 他知道meimei经常偷偷跑到书房翻阅书信,翻得信纸都卷了边儿,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在乡下的日子过得平静又舒心。 卫齐光心无旁骛地闭门读书。 meimei越长越高,性子也如他期待的一般渐趋沉稳。 她主动接过主持中馈的责任,精简人手,约束仆妇,开源节流,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读书。 其实,卫齐光知道meimei的很多秘密。 他知道meimei送给自己的手帕、香囊、荷包和扇袋,都是她身边的丫鬟代做的。 她的针线活毫无长进,偏偏死要面子,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 他知道meimei私藏了很多野史和话本。 她不止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喜欢山精野怪,喜欢香艳露骨的诗词。 他知道meimei会在盛夏的夜里,摸到附近的小河里游泳。 她穿着单薄的纱衣,像自由自在的鱼儿似的,在水中游来游去,脑子里转动着怪念头,时不时发出一声偷笑。 他担心meimei被登徒子轻薄,总是藏在不远处的巨石底下,安静地守护着她。 他愿意纵容meimei端庄表象下的出格行为。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 要是meimei被谢家退婚,也没什么不好。 兄妹俩相依为命,形影不离。 meimei可以一直这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