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距我与赫连承玦不欢而散，已过去两日了。 那日许是吹了风，明明回宫的道路平坦，我坐在步辇上只觉头脑昏沉，到了琉璃宫，走路都需曼月搀着。 大嬷嬷果然如他所说向我讨人呢，那老奴先斩后奏，思凝早被她截了去，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放在以前我定要发一通脾气。 可我太累了，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稀里糊涂便答应了她。 我精神不济，告病免去两日太学。这是我在大祁惯用的逃学伎俩，只是次数多了，太师忍无可忍，一举告到母后那去，我自是躲不掉一顿训斥。好在母后只嘴上严厉，不舍得真的恼我，几番耍赖撒娇下总能蒙混过去，她看我屡教不改，只好在太学府寻来几位品学兼优的学子，筛选过后，留下常卿家的嫡子顾斐之为我辅教。 说来可笑，如今谎话成谶，思凝若知晓，又要借机劝我内省己身，勤勉笃行。 积雪累累，也不知道思凝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些天我身子渐好，奎稽王念我体虚，特意嘱咐内务府将我宫内的地龙烧得旺些。我素来怕热，虽只披了件羽纱入睡，夜里迷迷糊糊仍被热醒好几次。此刻彻底醒转过来，只觉喉间发紧，额头冒汗，浑身不爽利。 我赌气踢开被衾，将身上粘附的纱衣扯松些，正欲出声，曼月已呈了杯凉茶来，我接过一口饮毕，瞬时五脏六腑都通透沁爽了。 盥漱毕，我在妆奁前坐下，因我尚未及笄，不能簪发，不可妆点，如此也没几处可供打扮的地方。曼月却很是上心，素手翻飞间，几下在我头上挽起两朵团髻，轻轻一勾，又从团蕊中挑出几缕薄发编了辫儿。 我从未梳过这样的发饰，摇摇头，那小辫顺势晃荡着，十分俏皮有趣。 曼月见我展露笑颜，也微微一笑，抬手将镜台往我跟前挪了挪：“公主，您虽不着脂粉，素面丹唇，倒更显清雅靓丽了。” 我顺着她的手朝铜镜看去，镜中人一派恬静温软的模样。 温软...... 记忆里少年幽怨的脸重现眼前，我抿抿唇，抬手摩挲着镜台上一块不甚显眼的污痕，佯装不经意问道：“今日拜会的，除了那些公主小姐，可遇到什么新鲜面孔？” 曼月的脸在镜中略有思索，很快笃定地摇摇头：“不曾。” 我患病的消息王宫各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来探望的权贵数不胜数，这些人哪有真心，不过是碍于家族脸面，到我这虚与委蛇罢了，我最是厌恶这些假情假意，皆让曼月随意打发了。 不该来的撵都撵不走，该来的人却不见踪影。 我长这么大，谁敢给我脸色看，谁敢跟我置气，赫连承玦倒好，当众忤逆我不说，不过骂他两句竟记恨到现在，平日里上赶着巴结我的人，这会子不来谢罪，还在等什么！ 温软温软，我真是受了他的咒，横竖不过一张脸，何来什么温的软的。 我气上心头，两手捧着镜台就要往地上砸，曼月未料到我突然发作，慌忙伸手制住我，其他宫婢见状也纷纷围将上来。 “公主息怒，当心伤着自己！奴该死！奴方才未说清楚，新鲜面孔未见，惠公主倒是来过。” 赫连惠？奎稽的长公主，邬王后的嫡女，她来做什么？ 我正琢磨她的话，手上卸了力，曼月试探着从我手中接过镜台，跪在地上解释,“公主方才睡得正熟，惠公主不忍叫醒您，只吩咐奴说，待公主醒了，若觉着身体好些，不妨去珍异园同她们一道堆雪狮去，也好解解闷。” 我对堆雪狮并无兴趣，只是整日窝在这琉璃宫，除了睡觉再无其他消遣，确实憋闷。 再说邬王后得知我病弱，亲携了御医为我号脉设方，随辇更是送来两箱灵药补品。我在奎稽几年，亦受她诸多照顾。 如此，赫连惠的邀约自然是要去的。 殿中清静无声，地上跪伏的宫人身子轻轻颤着，我不出声无人敢起。这帮人总是这般怕我，在他们心中，恶鬼都要更亲近些。我觉得好生无趣，抬脚点了点离我最近的曼月，懒懒道：“那用过午膳便去吧。” “是。” 曼月将头在地上重重一磕，这事就此定下。 珍异园建在王宫北郊深处，园中豢养着奎稽王从各处收集来的奇珍异兽。 冰雪消融，草木失了银装点缀略显凋敝。临近园区，曼月不得再往前去，由园内的管事宫人引我入内，这一路人迹渺无，道路愈发崎岖，渐渐枯木枝头上叽喳叫唤的鸟雀也看不到了。 不肖片刻，少年少女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清晰可闻，已有不少人先到。 “娉婷公主到。” 此处甚为喧闹，宫人的通报声都被盖了下去。我搭着侍从的手缓步走下辇车，刚站稳便被一双莹莹玉手牵住。 “絮萦，我当你不来了呢，身子可好些？” 来人身形高挑，一袭盘金刻丝的披裘在白雪的映衬下灿然生光，正是赫连惠。世人皆道奎稽大王后邬氏柔嘉允恰，静容淑贤，她的女儿亦是翘楚佳人。 “多谢惠jiejie关心，我身体已无大碍。”我莞尔一笑，回握住她的手。 “那便好。”赫连惠高我半身，同我说话时需微微俯下身，她拍拍我的手，指了指前方嬉闹的众人，柔声道，“即来了，快去玩吧，都是你在太学见过的熟识伙伴，不必拘谨。” 我淡淡望向她手指方向，目光所及皆是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王权显贵，大祁礼教仪规条文繁杂，对于奎稽这等崇武尚蛮之族，我始终心存鄙夷，修习两年，一众学子尚未认齐，更别提结交什么熟识伙伴了。 我兴致缺缺，环顾四周意图寻得一块僻静之地打发时间，谁知就这么一眼，便看到最不想看到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