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旁人都三两结伴地聚在一起堆雪狮,一人塑其首,一人造其身,相互协作和乐融融。那人却蹲踞在不起眼的某处,孤零零的,一捧一捧地团着雪,看着好不可怜。 我嗤笑一声,缓缓踱步到赫连承玦身前,双手抱在胸前看他。 日头正当午,冬阳照射在我身上,投下的暗影似张大网般将他严密地围裹住。 谁料赫连承玦毫无往日嬉皮姿态,抬头见是我,未作言语,又垂首继续揉弄手中雪团。 我与他短暂对视一眼,那抹瞳色隐在阴影之中,不比之前鲜翠,竟让我生出几分愧疚。 这小儿幼年丧母,即使有其他年长女眷抚育,终是比不得血亲体己。那日他虽骂我毒蝎心肠,可毕竟是我拿他母后取笑在先。事出有因,我堂堂公主,心胸宽厚,这次暂且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他吧。 这般想着,我轻咳一声,抬起下巴看他:“你这蠢脑子也有开窍时候,知道讨巧卖乖无用,便想着堆一个栩栩如生的大雪狮赠予我,是不是?” 赫连承玦仍是沉默不语,只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边微妙的气氛很快被附近玩闹的其他人察觉,有人不识眼色地上前找我搭话,见我不理不睬,只恨恨盯着赫连承玦,又悻悻退回,于此无人再敢近前。 我哪有曲意迁就过谁,让步至此,怎能这时让人看了笑话,看着赫连承玦那张不温不火的脸,我心一横,提起裙摆踢了踢地上那略现雏形的雪狮,别扭道,“被我猜中了你就这般不好意思,话都不会说了?这点子不错,若合我心意,上次的事轻易饶了你也不是不能。” 又沉默半晌,就在我忍无可忍几欲发难之际,赫连承玦终于抬头看我,他嘴唇动了动,呼出一声“公主”。 素日听他唤我阿姊惯了,此时称呼公主二字,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心下闪过一丝诧异,俯身凑近他:“怎么了?” 他定定看着我,眼中平静无波,说出的话也是淡淡:“您让一让,挡到阳光了。” 我呆怔在原处,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亏我念在自己那日口无遮拦伤人感情的份上,大发善心递台阶给他,可他给脸不要,还蹬鼻子上脸跟我摆起脸色。真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腌臜东西! 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好生难受,再看赫连承玦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我直觉气血上涌,一脚将那雪狮踢个身首异处。 方才同赫连承玦对峙时,有不少人在一旁探身关注,此刻听到这番动静皆好奇围了上来,就连不远处的赫连惠也闻声赶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惠jiejie!”我一头扎进赫连惠怀中,扭头指着地上那人抱怨,“别人都有玩伴,我见赫连承玦一人形单影只,便好心邀他一起玩,谁知他不领情不说,还让我走远些。” 我添油加醋乱说一通,边说边悄悄用余光窥探赫连惠神色,她轻轻抚着我后背,好似全然相信我的话,望也不望那人。 “玦儿性子古怪,絮萦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你若不喜欢堆雪狮,咱们打雪仗去。” 围观的贵子贵女听她这样说,纷纷朗声附和。 我自知理亏,赫连惠又在人前给足我面子,身在别人地盘上总不好再三惹事,便点点头,跟她一道离去。 众人陆续散去,唯一人留在原地。 没走两步,我按捺不住好奇,拉着一侧小辫朝后偷瞥一眼。 赫连承玦似有感应,倏地抬眸撞上我视线,惊得我忙别过头,快步朝前追去。 我不识路,乖乖跟在赫连惠身后,她往东行,我就往东行,她往西去,我即往西去,这么七拐八绕,便来到一片开阔雪地。 有人带头打起雪仗,赫连惠也拉着我加入了战斗。 玩闹一会,战况愈演愈烈,我渐渐起了兴致,蹲下身正欲揉捏个大些的雪团,忽然后背被人用力一撞,一头向前栽去。 那人重重摔在我身上,令我动弹不得。此处积雪深厚,我整个面部埋在雪中,积雪覆上我脖颈,盖住我口鼻,急促温热的喘息将一部分雪融化成水,倒灌入口鼻令我无法呼吸。 “救......呜......救......”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上那人动也不动,被这么压着,一点力也使不出。 “呜......” “......” 眼前泛起一片花白,昏沉的黑涌进脑海,叫嚣着要将我仅存的一点意识淹没。 “絮萦!絮萦!” 在我恍惚之际,身体倏地一轻,有人扶起我,用帕子轻轻擦拭我口唇。 我猛地睁开眼,粗喘几声,又剧烈地呛出几口带腥的水,鼻腔和胸腔皆传来阵阵刺痛。 待我呼吸平顺了,赫连惠托着我站起身,伸手将身旁一人朝前推了推,“整日毛毛躁躁,路都走不好,还不快向娉婷公主认错!” “我又不是故意!” 那小儿看着面生,年岁不大,矮墩墩的,他梗着脑袋,脸颊鼓起似塞了两个大rou包,面皮绷得紧紧发光,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透出不服气的气焰。 “殷轲!” 那小儿瞪我一眼,转身跑开了。 赫连惠一脸无奈,对我歉疚笑笑。 一想到被这蠢猪压去半条命,我胃中翻腾,泛起一阵恶心,也不欲再继续追究,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要走,今日为尽兴玩乐,特将园内侍从屏退在外,赫连惠怕我不识路,本想送我一程,被那蠢猪一闹,我已耗尽心力,哪有精气和人在路上攀谈,便谢绝了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