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帖 天罚
第三帖 天罚
大内里，阴阳寮。 今日，景都罕见地下起了雷雨。此时不便再外出做占卜或驱鬼之事，文家兄弟便坐在屋内闲谈。东景的建筑多为敞开式，此时此刻，倒真有些赏雨的意境了。 “兄长已获天子宣旨升殿，今日怎么还冒雨来这里，是哪位贵人要举办祭祀仪式吗？” “阿晏，是关白家的千金将入内为东宫妃。”霁月道。 “关白大人哪来的女儿？哦，是那个莲之君？” 霁月轻抿一口热茶，杯中的雾气氤氲了他的镜片，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境。 “正是。哎呀，不知道平安景多少公子要彻夜不眠了。” “兄长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司晏调笑着， “说起来兄长与贵人们一直有来往，那位姬君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美貌？” “见是见过，可关白大人一向规矩严你也知道，都是隔着御帘交谈的，”霁月的语气沾染了一丝笑意，“不说容色，莲之君那嘴可真是厉害。” 突然，一位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霁月大人，内里失火了！贵人们召您过去！” “怎么回事？” “是雷击……”内侍气喘吁吁地答道， “雷击击中了弘徽殿的屋舍。所幸火势不大，但陛下原本打将弘徽殿作为关白嫡女入内后的居所。现在只能先让姬君入住东宫所居的梨壶了。” “关白大人刚忍痛割爱，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可真是……不吉之兆呢。”霁月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一切都不出他所料。不过，身为本朝最富盛名的阴阳师兼前遣唐使，若说是早有准备，也不奇怪吧。 - “听说了吗？弘徽殿突遭雷击，其实是天罚呢。莲之君仅是养女，冒充公卿家出身成为东宫妃，有违神意。” 内里，一位女房用檜扇遮面，压低了声音与同伴八卦着。 另外一位女房道，“我倒觉得，是关白大人行事过于跋扈了。朝政上过于维护那些庶民不说，现在都把手伸向东宫了。我看他就是想逼陛下退位之后，扶持莲之君的幼子登基，到时候不就可以以外祖父的身份做新皇的摄政了？我朝皇族可是神明大人的后裔，如此独断专行，招致神罚也不奇怪了。” - 平安景，土御门殿（云心宅邸）。 霁月来访，此时正在廊上与云心议事。霁月颇通天文与卜算之道，从先皇一朝就是皇室最信任的阴阳师，乃至陛下践祚后破格予其升殿之荣。文家原只是下级贵族，现在出了一位殿上人和一位后妃，风头直逼公卿，其家在平安景中也占得一席之地。云中想起近日甚嚣尘上的天象之说，心中深觉不安，便在附近寻了个角落偷听二人的对话。 “近日内里失火之事，霁月大人可看出什么玄机了吗？”云心问道。 “弘徽殿一般为中宫或最受宠爱的妃子所居，如今突遭雷击，依臣看，主后妃无运无德入主中宫，恐是诅咒的征兆呢。” 霁月今日未戴镜片，他本就生得俊美，烟紫色的眼眸旁画着的的薄红便更添了几分妖异之美。 “是么？那我倒认为，喜庆之事，伴随风雨也算寻常。” 云心不以为意。是了，先生是从不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东景人看重天象，不吉之兆有时甚至可以动摇当权者的统治，也正因此，霁月的预言格外受重视。不过，云中暗忖，既然需要靠人为的占卜，吉凶也只在当权者的一念之间，阴阳师不过是贵人们的喉舌罢了。文家兄弟屹立朝堂多年不倒，靠的自然不是装神弄鬼的本事，而是对人心和大势的把控。 “关白大人，”霁月正色开口，“所谓天象，都是神明给人间行事的提示与警醒。若顺天意，施德政，自会得神明眷顾。” “哼。”云心不再直视霁月，而是望着院中的藤树，这也是土御门殿的绝景之一。藤花开放的盛景如同紫色祥云，象征关白一族的荣华，也有青云直上之意。“若我便要违抗天意，神明又能奈何？” “云心公，若是违逆或曲解神意，即便是臣，也难免折损自身的寿数。”霁月缓缓抬眸，目光如星辰般深邃。 云心若有所思，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罢了。霁月大人可要好好爱惜自身，毕竟您的预言，对这个国家的存亡可是至关重要。” 在这件事上，霁月站在陛下和承香殿的立场上也不奇怪，天象一事一看就像是霁月的手笔……云中思索着。但他的目的若是要阻我入内，为何今日还要来卖先生人情呢？他们二人之间又达成了什么新的交易？ 不久，霁月告辞离去。怎么思考也没有结果，不若待入内之后见过陛下和东宫，想必能有更多门道打探这些秘辛。云中独自回到房间，取出一张藤色的笺纸。她提笔沾墨，望着院中的月色，思索片刻，作和歌一首。写罢，她小心地将彩笺封好，唤女房进来：“阿满，待我入内之后，把这个交给先生。记住，里面的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 在平安景的另一处，清寒的月色洒落院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步入月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霁月轻轻念道： 九重に 霧や隔つる 雲の上の 月をはるかに 思ひやるかな (1) （重重夜雾遮明月 遥慕清辉饮恨多） “可莫要怪我窥视你的心意啊，毕竟，这也算礼尚往来呢，是不是……？” (1)《源氏物语》中藤壶中宫作